第90章(第2/4頁)

這是後話。

此時此刻,在真正的、進行時的大清朝,驟然看到這句背過無數遍的口號,林玉嬋覺得有點恍惚。

窗外操場上國旗舒展,玉蘭樹花開正盛。畫滿重點、被她翻爛的歷史課本躺在課桌上。一陣風吹進教室,皺皺的紙張嘩啦啦狂翻。

現在是同治元年,西歷1862年,正是洋務運動的嬰兒時期。

“師夷長技以制夷”這七個字,尚且不為大多數人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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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嬋平復心情,將折扇收起,笑著回答赫德的問題:“贈折扇的這位中國人,必定對您很是信任。”

不然,朝著一個洋人嚷嚷什麽“制夷”,這不討打嗎。

赫德笑道:“去年我上京斡旋阿思本艦隊之事,認識了總理衙門大臣瓜爾佳文祥。他對外國的東西很好奇,也很喜歡我。扇子是他贈我的。”

當然,這裏面還有林玉嬋一點小小功勞:靠著她一點餿主意,赫德轉變策略,轉而跟大清官員一起“以夷制夷”,各取所需,才得以凱旋而歸。

赫德簡單提一句往事,不再贅述,免得她居功自傲,再跟他蹬鼻子上臉。

“大清朝廷正在醞釀現代化改革。”赫德小心選擇措辭,有分寸地透露著朝政動向,“我上了奏折,提出用海關稅銀,建立專門的外語學院,培養外交人才——畢竟像林小姐這樣無師自通的語言天才是少數中的少數——他們同意了,開始著手辦理。”

林玉嬋心裏砰砰直跳,小聲說:“同……同文館?”

《天津條約》規定,未來大清與各國的條約,需以英語、法語為正本,不能使用漢字,因此必須培養足夠的外語人才,來應付日益繁重的外交事務。於是,清政府開辦同文館,為中國近代最早成立的新式教育機構。

——這是歷史書中的總結。

赫德驚訝:“看來已經搞得小有名氣了。可惜,別人對你提到它的時候,並沒有順便提到我的名字,對嗎?”

林玉嬋誠實地搖搖頭。

同文館,後來的京師大學堂,北師大、北京大學外國語學院……

好像確實沒聽說過,這些學校的校史裏有羅伯特·赫德的一席之地。

“他們拿了我的關稅銀子,轉而把我丟在一旁,說這盡管不是正統經學堂,但也是大清的學校,不許我介入校務。”赫德忽然從辦公椅上站起來,雙手攥拳,語調漸漸變成憤怒的愛爾蘭腔,“我去信抗議過幾次,但你知道他們的效率,一封信好幾個星期,電報線也不肯架,一個最低等的官差也鼻孔朝天,需要用銀子不斷抽打才肯對你上心——也許是故意的。文祥禁不住我的催促,但他能給我的答復也是——過一個月再給我答復。”

赫德的辦公桌上堆滿了紙張。寫了字、揉皺了的信紙,表明他為了這事已經心力交瘁。

林玉嬋欠身,用目光表示深切同情。

無怪赫德今日選她當沙包。在同文館的話語權上,他也是在“競標”中被落選的那個倒黴鬼。

她順著他的話說:“看來是真沒辦法了。”

赫德微微冷笑。他怎麽會就此輕易放棄。

“文祥的夫人,如今在上海。我不知道她來幹什麽,但她會待一個月左右。我的情報告訴我,文祥夫人是個才女,他很注重她的意見。”

繞了一圈,終於說到正題。林玉嬋恍然。

“你要走文祥夫人的門路。”

赫德點頭。

“一個朝廷大員的嫡夫人,不會輕易接見外男,更別提鬼佬。”赫德在廣東學的這個罵人詞,毫無心理障礙就拿來用,立場十分可疑,“既然我來不及變出個社交場上的小黃鸝太太,我可否請林小姐試一試,幫我打通這個門路?如果成功了,茶葉競標也不用爭了,全給你。”

林玉嬋點點頭。她泡的紅茶已經冷了。她微笑道:“赫大人,再試試我的綠茶?”

赫德是急脾氣,聽她說得這麽悠閑,臉色已然黑了三分,深呼吸,點點頭。

“快點。”

趁燒水的工夫,林玉嬋琢磨這其中的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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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祥夫人。一句枕邊風的事。大清官場裏手腕繁多,論歪門邪道,這只能算初級。

但是……

她耐心倒掉第一遍洗茶水,字斟句酌地問:“赫大人的本職在海關,同文館的事……與您工作相差太遠,充其量只能算蛋糕上的巧克力碎,值得您費心爭取嗎?”

赫德望著那杯綠茶,沒動,臉色發暗。

“林小姐不妨直說,嫌我手太長、管太多了,是不是?”

林玉嬋笑道:“不敢。我又不是朝廷,管束你又沒錢拿。”

赫德的野心已經一絲一毫地顯露出來。上次阿思本艦隊的事,就是他熱心攬過,一番驚險操作,帶來巨大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