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第3/3頁)

“假的!障眼法!又活了!你們真是消息不靈通……”

蘇敏官任人議論揣測。他手裏的槍已經快散架了,子彈只剩三顆,更沒有什麽“兩廣分舵”接應。但凡有人垂死一博,他就得去蘇州河跟楚老板一起並肩遨遊。

匍匐的人群中突然竄出一個大漢,辮子盤在頭頂,粗聲叫道:“假的!我見過金蘭鶴!大胡子!絕沒這麽年輕!”

那是楚南雲最心腹的一個打手。他五大三粗,肌肉虬結,一邊喊,將關節活動得哢哢響。一邊抄起桌上大煙筒,哢的一聲,輕松折為兩截。

碎末落地,他朝蘇敏官猛撲過去。

“你可以試試。”斑駁的槍口指著他雙目之間。槍口後的年輕人抿起嘴角,似有似無的笑意令人膽寒,“便知我真假。”

大漢喉嚨裏咕嚕嚕響,和他兇狠對視,余光瞥見血泊裏的幾具屍身。

蘇敏官食指扣扳機,冷靜地回望。輕微的動作帶給他不祥的反饋。後膛裏的這顆彈,八成已經卡住了。

令人心悸的對峙持續了一盞茶工夫。忽然,另一夥計顫巍巍站了起來,將那大漢的拳頭用力推開。

“罷了。認命吧。”他轉向蘇敏官,沙啞地說:“多謝舵主留我等性命。”

團體中最忌人心不齊。更何況倉庫裏有不少像蘇敏官這樣、被騙來做苦力的,此時一聲不吭,猶如木偶。

缺了一把胡子的關公灰頭土臉,然而雕工粗獷,一雙虎目余威尚在,令人不敢直視。

一盞汙穢的油燈自下而上,將那廢棄的木雕照得宛如天神。

蘇敏官心念一動,走到神像正前,撩起前襟,鄭重拜了下去。

“神明在上,佑我洪門,重拾正道。”

眉眼間青澀尤存的後生仔,不管多麽心狠手辣,也很難讓人一眼敬畏。但關公是天地會拜了幾百年的神位,再窮兇極惡之人,在那神威注視之下,也不敢心生邪念。

蘇敏官挺直了脊背,沒回頭。

他身後黑壓壓一群惡棍,沒一個敢動手偷襲。

微弱的火光映在他身上,將他的背影勾出火焰的邊。

一兩個人跪了下去,漸漸的,整個倉庫裏的人都匍匐在地,有人小聲啜泣起來,嘶啞的聲音極其難聽。

蘇敏官轉身,清點人數。

如今眾人只是懼他。能不能用,尚未可知。

他略一思索,道:“此地有無廣東兄弟,過來講話。”

真有七八個人站了出來。近年廣州貿易衰落,不少底層破產,漂到滬上討生活。

在大清,尤其是南方,地域宗族的力量不可小覷。同鄉之間互相提攜是社會潛規則,比什麽忠孝節義有分量得多。

在楚南雲手下,這些廣東佬被排擠邊緣化,不得重用。

蘇敏官被困在這裏做苦力的時候,也曾和他們有過交流,同命相憐,算不上仇敵。

而他們對金蘭鶴的光環深信不疑,又見蘇敏官果然有本事,上來就“納頭便拜”,有的還控訴:

“楚老大把我等當苦力使!”

“和江浙兩廣的兄弟都斷了聯系,我們也不甘哪!”

“楚老板給我們發大煙,我們實在是……不得已……”

有了現成幾個忠心小弟,蘇敏官終於不是光杆司令,問清各人姓名籍貫,略一思索,開始派活。

封鎖船行出入口、清點財物、所有人搜身、不安定分子集中看管、去各地據點通報變故、處理屍首和血跡、重取香燭,令眾人按洪門規矩再次入會,重敘兄弟,重發嚴誓,……

小弟們還積極獻策:“最好再拿點錢孝敬巡捕。今夜您老動靜不小。”

蘇敏官點點頭,讓人去辦。

……

直到船行重歸平靜,蘇敏官才輕輕呼出一口氣,緊蹙的眉結打開。他扶著個箱子,慢慢坐下。捋捋頭發,攥出一把冷汗。

他掌中尚余硫磺和血腥氣,閉目一刻,睜開眼時,卻重新溫潤如玉,沒一絲戾氣。

“阿妹……有手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