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第2/3頁)

偌大的倉庫陷入黑暗,只有恐懼的喘息聲此起彼伏。一束微光照亮他半邊臉頰,火焰燒灼不穩,映入他陰晴不定的眼眸。

兔起鶴落,倉庫裏那些抽大煙的賭錢的才反應過來。有人急急跑過來,有人抱頭藏在賭桌下面。

有人黑燈瞎火弄勿清爽狀況,大喊道:“火並啦!造反啦!快去拿兵器,保護老大!”

“老大死了!”蘇敏官喝道,“都給我蹲下!”

他朝楚老板開槍是一時沖動,然而開弓沒有回頭箭,他還剩五枚子彈。

沖動不怕,事後利落收場就行。

箱子後面窸窸窣窣響。林玉嬋鼓起勇氣冒頭,哆哆嗦嗦地說:“門在那邊……你說一二三我就跑……”

“這個時候還想跑?”蘇敏官咬著嘴唇,恨鐵不成鋼地瞪她一眼,“跑得掉嗎?”

他拖住她的領口,把她丟回角落裏,然後大步走到倉庫一頭。那裏抱頭蹲著五六個馬仔,都在伺機找逃路。燈光刺入,大夥齊齊捂眼。

“這裏有幾多人馬?”他槍口隨意指著一個駝背馬仔,“清幫一共多少人?人員名冊在哪?兵器庫在哪?船行的賬簿在哪?現銀都在哪?”

駝背馬仔渾身篩糠,眼睛卻看到不遠處,月光下的碼頭上一串駭人血跡。

楚老板意外地沒被一槍轟死,後背開著個血洞,正掙紮往蘇州河方向爬。

駝背馬仔猙獰大吼,跳起來就奪蘇敏官的槍。

轟的一聲,馬仔半邊肩膀炸飛,痛暈過去。

蘇敏官指著另一個馬仔,“換你說。”

黑幫惡霸兇狠歸兇狠,大部分人都沒見過有人能將洋槍使出此等威力,這人早嚇尿了,一股臭氣從他下盤彌漫開來。

“我招我招……這裏有三十多……租界裏、有名有姓的兩三百……上海縣城一百多……松江、嘉定……”

忽然撲通一聲,竟是重傷的楚老板爬出碼頭,一頭栽進蘇州河,月光下留下一串水花。

蘇敏官急奔出去,照那水花又補一槍。

偏了。

他若無其事回到倉庫,吹吹槍筒上白煙,吩咐:“死了。接著講。”

林玉嬋躲在木箱子後面,腸胃絞痛,心臟幾乎跳出喉嚨口,咚咚咚,比方才楚老板對她無禮時還緊張。

火`藥味嗆人,槍聲至少傳出半條蘇州河,蘇敏官一向深謀遠慮,今日她想不到他該如何收場。

不過出乎意料,近在一條街外的巡捕房,一點動靜沒有。

租界裏的巡捕房是為了保護外國僑民而設。華人自相殘殺屬於屁大點事,他們才不管。

反正這些黑幫據點裏也不是第一次死人了。

蘇敏官認真聽取馬仔的供述,油燈隨手掛墻上,一邊低頭檢查槍械。汗水從他淩亂的鬢角滑落到下巴。

組裝得還是急了點。槍管不直,彈道有偏差,而且越打越歪。楚老板他是指著要害射擊的,居然兩槍沒死。

槍把上還有棉絮,還纏著她慌亂扯下來的褲腿裏的絲線。

然而現在來不及重裝。義興船行的兵械都藏在倉庫隔壁的雜物間,裏面只有些粗劣的長短大刀、藤牌火銃——就這,也是大清律明令禁止的兵器,也就是在租界沒人查,否則誰持有誰殺頭。

他撿了一把最鋒利的刀,掛在腰間。角落裏還發現一尊肮臟破裂的關帝木像。他拾起來,夾在胳膊底下。

然後收了所有鑰匙,搜出來名冊和賬冊,鎖上兵械庫的門。

七顆子彈立了威,馬仔們不敢怠慢,匍匐著爬近。

“好漢饒命……老兄饒命……我等都不曾冒犯這姑娘,是、是楚老大自己壞規矩……饒命饒命……”

也有人賊溜溜四顧,尋他有沒有同夥。

蘇敏官將那灰敗的關帝像矗在一地血泊中,朗聲開口。

“洪順堂下金蘭鶴,奉總舵主之命,特來清理門戶。楚……”

他扯開名冊,余光看一眼,“楚南雲違背會規,惡行累累,即刻逐出洪門,連帶心腹五名,就地誅滅。其余兄弟,雖有罪責,念在所陷不深,若願重新歸順洪門,一概赦免。如願回鄉,任憑離開。義興船行即日起歇業,由兩廣分舵接管整頓。”

馬仔們面面相覷。天地會公認的兩任總舵主,第一位鄭成功,第二位陳近南,都已經在天上打了幾百年麻將,管不到俗世的徒子徒孫;各地分舵也早就各自為政,所謂“總舵主之命”,就像洪秀全宣布的“天父聖諭”一樣,只是個蘿蔔章,表明自己師出有名。

但“金蘭鶴”的大名一出,有點年紀的全都如雷貫耳。

“廣東金蘭鶴……說是有一杆開了光的洋槍,槍法神準,百步穿楊……

“那不就是這把?——不會吧,哪變出來的?”

“據說在廣州三元裏,一人射殺了二百洋鬼子……”

“……不是已經被砍頭了麽?怎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