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第3/3頁)

而赫德……

如果他的為人真的符合歷史書上的那段人物傳記,那麽他為了海關的“可持續發展”,必定會照顧到商行的盈利能力,不會不分青紅皂白、殺雞取卵地榨銀子。

況且商行總是要交稅的。交給海關,是用來抵賠款——條約都簽了,這錢橫豎沒法賴;交給清政府,不用想肯定是用來修園子、鎮壓農民起義……

互相比爛的結果,還是交給海關比較好。

林玉嬋抿著嘴唇,給赫德送去一個肯定的眼神。

要是換成茶行裏任何一個別人,就算要他命也不敢這麽揭自己老底。林玉嬋若不是對赫德的為人和海關運作方式有一點點作弊式的了解,也不會答得這麽坦率。

就算她算盤打錯了,她自己也沒在茶行入股,不損失一文錢不是?

唯有一班夥計如遭滅頂之災,覺得這女人莫不是敵對商行派來顛覆本行生意的,她這短短幾句話,難道不是坐實了德豐行偷稅漏稅?

反正口說無憑,劉二順使個眼色,正想叫人把她綁下去,寇來財滿頭大汗地撞了進來。

“掌櫃的……掌櫃的回來了……”

*

王全飛也似地沖進鋪子裏,辮子梢在屁股上亂打,眼鏡歪在一只耳朵上,臉上的油和汗一粒粒浮上毛孔,喘氣像風箱。

“小人見……見過……呼呼……見過、咳咳咳……”

他是從光孝寺附近的商鋪趕過來的。寇來財支支吾吾說不清,但王全聽到“洋人稅務官”就全明白了,丟下身邊的“勸捐隊”就轉身。沒叫到車,急得撒腿跑了一路,一顆心在嗓子眼裏橫沖亂撞,當年洋人火輪轟城他都沒這麽緊張過。

一進門,正好看到夥計們跪了一地,洋大人翹著二郎腿,坐在他常坐的那張紅檀木太師椅上,手指頭纏著自己一縷紅發,玩味地翻著櫃台上一摞陳年档案,輕聲說:“麻煩啊……”

只有林玉嬋一個是站著的,還在理直氣壯地說:“……其他商鋪應該也半斤八兩,不做兩份報表根本活不下去。只是官府若來查,沒人敢說,哪裏有漏洞就補一下而已……”

王全癱成一團,覺得整個鋪子的屋頂都在眼前晃,隨時要塌下來。

他不知道“陰陽合同”這種事是誰告訴這死妹仔的。難道是賬房詹先生?除了他和自己,沒人知道啊。

但他比夥計們聰明,知道此時辯解無用,先打斷她再說。

“大膽!”他驚天一嗓,蓋過了林玉嬋的聲音,“跟官老爺說話為什麽不跪下!懂不懂規矩!”

說完自己先撲通跪下,磕了三個標準的響頭,然後拉著林玉嬋的袖子往下扯。

其實若非在公堂之上,見官的禮節不必這麽隆重。但王全精通世故,這舉動包含著討好的意味,並且同時隱晦地提醒洋大人:您是外人,我們才是土著,規矩還得我們教您。您見好就收罷。

果然,赫德也被他這一嗓子吼得有點懵,聽著夥計們亂糟糟地介紹:“這是我們掌櫃。您有事就跟他說!喂,妹仔,跪下!跪下!”

林玉嬋看了看赫德的一身筆挺西服,威風是威風,實在沒有想下跪的感覺。

看在他是未來大清財神爺的份上,她覺得自己態度已經夠尊重了。但他畢竟屬於“侵略者”陣營,她要真跪了就成漢奸了。

硬站著呢,又有點慫。

洋人不至於這麽執著於禮節吧?當初赫德拿藥救命,她也就給他鞠了幾個躬。

林玉嬋收斂神色,重新變回低眉順眼小女仆,整理袖子,乖巧地看著赫德臉色,等他說“免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