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秋日的青雲巔總是落雨。

夜深時分,風繾雪靠坐在墻邊,微微側頭睡著。幾縷微涼的細風溜進思過室,卻很快就被一道飛花截斷。木逢春溜進來,先將漏風的窗戶給補上了,而後又從乾坤袋中抽出一張大床,穩穩當當放在房屋正中央,再鋪上三四條松軟的棉錦,直到弄出一個舒服溫暖的窩來,方才輕手輕腳地將小師弟塞進去。

風繾雪依舊睡得呼吸綿長。

月映野取出一罐傷藥,到床邊仔細處理腫傷。他實在太高了,所以半蹲下幹活時就比較費勁,看起來有一種奇異的老父親式感人。木逢春在旁邊悄聲催了兩三回,見月映野還在慢條斯理地吹,實在忍不住:“你動作能不能稍微快一點,沒看小雪已經快裝不下去了?”

風繾雪表情一僵,繃著沒醒。

哪怕已經在悶笑了,也還是沒醒。

月映野將他的手放回被窩:“往後每隔三日,我就替你去看一眼那小崽子。”

風繾雪將眼睛挑開一條細縫:“好。”

這陣倒是不裝了,月映野哭笑不得,看著他睡下後,便與木逢春一道離開思過室。

雨濺得四處都是殘花香氣,院中竹影婆娑,祥和靜謐。

木逢春走著走著,突然就開始感慨,天賦太高也不算好事,就比如謝刃,倘若他只是個平平無奇的普通人,不必與守護蒼生扯上關系,那現在八成正在和小雪一道遊歷玩樂,不比這兩地分隔要快活許多。

月映野卻問,同樣是地裏的白菜,被絕世高手偷和被隔壁只會幹飯的李二狗偷,你選哪個?

木逢春凝重答曰,那還是絕世高手,只會幹飯的李二狗,光是這幾個字就夠窒息了,我收回方才的話。

對於這段早戀……不怎麽早但大家都覺得很早的戀,全仙府都縱著慣著,願意幫忙去護住謝刃,其實也不僅僅是因為習慣了寵著風繾雪,也因為謝小公子本人當真不差,天縱英才瀟灑挺拔,如肆意燃燒在天地間的一場火。

所以二位師兄在絲絲縷縷酸溜溜的不甘裏,也勉強能承認,白菜的眼光也還可以吧。

風繾雪熄滅燈燭,在黑暗中看著這間被臨時布置起來的、一半奢華一半破爛的思過室,打算在謝刃出山之前,都不再離開了。就如師父所說,即便真有糾葛,那也是前塵過往,與其多思多煩,倒不如潛心閉關。

他翻了個身,用被子把自己兜頭裹了起來,

寒山也在下雨,蒙蒙似霧。

謝刃懶懶靠坐在回廊圍欄下,掌心托起一簇靈焰,指尖輕晃,靈焰跟著輕晃。斜風細雨掠過他的發梢,在睫毛處也掛上一層濕意,越發顯得少年俊秀清靈,不似凡品,像春日裏新破土的嫩筍一般,只等過了這場雨,就能蓬勃茁壯地抽出枝節。

在與曜雀帝君共同修習的這段時日裏,他不僅對靈焰掌控得越發純熟,修為也有了極大提高,神魂已然進入一片更為廣闊的領域,只要稍微凝住心神,便能感知到周圍萬物的生與衰,禦劍而行時,身體亦是從未有過的輕盈,閉目細聽,連天邊雲卷都有了聲音。

連曜雀帝君也對此大為贊賞,若說在剛剛離開凜冬城時,他還曾猶豫過是否要去太倉取劍,那麽現在便已經全然決定了,要讓燭照永遠留在謝刃的靈脈內。千年難遇的天才少年,萬妖淬火而成的劍魄,若這二者能完美地合為一體,當屬天下之幸。

“或許我很快就能回凜冬城了。”他曾對謝刃說。

回凜冬城,就意味著下一場永無盡頭的長眠。謝刃覺得這怎麽想都不算好事,便沒有接話,曜雀帝君卻道:“我此番重回世間,全為鎮壓邪祟,邪祟若除,我再拖延不歸,有違天道。”

謝刃道:“可這世間還有許多妖邪。”

“殺不盡的,便留給你去殺。”曜雀帝君伸手撫了撫他的頭,卸去金甲威嚴,罕見地流露出幾分屬於長輩的神態,“你只需記得,逢妖必除,莫要辜負燭照與蒼生,也莫要辜負本座。”

謝刃點頭稱是,並未將“逢妖必除”四個字看得太嚴肅,照他自己的理解,這裏的“妖”應當只指為非作歹的兇妖,至於能教化的妖,比如那只時常嚶嚶哭泣的水妖,就不該在“必除”的範圍內。

驚雷滾過天,雨霎時下得更大了。謝刃跳下圍欄,跑回屋去給風繾雪寫信。須知謝小公子平日裏是懶得抓筆的,但自打進了寒山,倒是成了擁有綿綿相思的半吊子才子,三不五時就要以詩寄相思。

他剛開始時還寫得比較浪漫內斂,可後來一想,看詩的人又不愛浪漫,便改了風格,按照心肝寶貝的喜好來寫,好大一場雨,其實也不大,後來有點大,我又想你啦!

寫完再畫個烈焰紅唇的愛子,父子一起遙寄相思。

時間就在這一首又一首的詩裏,溜得飛快。兩三個月的時間,匆匆幾場雨,飄飄幾回雪,只一轉眼,漫山遍野的黃葉就已落盡,變成白霜滿枝頭,而寒山山巔的大殿也已接近收尾,遠觀金光繚繞,自是巍峨雄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