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一個陽謀(第2/2頁)

林稚水發愕,電光石火間回過神:“包待制,您是不是……”

“是啊,我看到了。”包公想到自己的陰陽眼看見的場景,臉上微微動容。

他看到了,少年在素不相識的人墳前,告知對方,他死去的真相,以及兇手死亡的真相。那重若千鈞的承諾後,是獵戶的魂靈幽幽從地府升回,向少年隆重一拜。

風是獵戶的心意,饅頭是獵戶的感激。

——要不是吹三個實在做不到,他還想將三個饅頭都送過來。

林稚水:“他還在嗎?”

“回地府去了。據猜測,無冤屈的魂魄無法在陽間久留。”

林稚水垂眸,凝視著靴前沾了泥土的饅頭,眼中爍閃著觸動。

他往墳墓的方向拱了拱手:“一路珍重。”蹲下身,散發熱氣的手掌包裹著有些梆硬的饅頭,一顆心在滾燙的胸膛跳動,幾乎要順著那一彎腰,從喉嚨裏滾出去。

在王輕眼裏,林稚水的動作無頭無腦,但她看懂了,“是……獵戶送你的?”

“嗯!”少年咧出潔白的牙齒。

盡管他不是為了一聲感謝去做,得到別人的感激時,他總是高興的。

王輕說不上來這是什麽樣的感覺,就是突然地別開了目光,不想讓湧起熱氣的眼睛被少年發現,亦無法去直視少年清澈透亮的雙瞳。

和少年比起來,她的世界是多麽充滿了臟汙啊。

王輕壓著聲音裏的異樣:“……我們繼續吧。”去繼續做你想做的。

“好!”林稚水翻開冊子,“我看看,第二位,長工刁奸雇主妻子,其雇主騙殺長工,開水澆淋創口,掩蓋血蔭,假作中風而死。明面上判定:受妖族驚嚇過度,中風而亡。暗中以刑法所判:雖情有可原,終是殺人,斬,已執行。”

刁奸,也就是誘|奸。

“我記得,刁奸被陛……”林稚水頓了頓,“當今視為有傷風化,判淩遲。而被奸婦人,不至於死罪。”

王輕冷笑一聲:“那員外怕被張揚出去,使自己丟人。而他妻子,自提希望員外另娶一妻,降她為妾,員外亦答應了。”

“案中記載了長工以私事威脅婦人與他通奸。”她看著林稚水:“你待如何?”

林稚水不假思索:“他死有余辜。”又道:“跳過這個,去下一個。”

“我還以為你會說,不論如何,他是死在他人手裏的,有知道真相的權利。”

“我也沒那麽正直——逼|奸犯不配。”

王輕露出了一個笑容。

林稚水:“有一件事,我希望能得到王姑娘的同意。”

“什麽事?”

“如果這些案件記錄日後會公之於眾,能不能將這件案子扣下來,單獨告知那員外的妻子?這樣子她就不會受到二次傷害了。”

王輕定定看著他。

可以說她以前接觸得狹窄,也可以說她不怎麽習慣到處交友,但是,艷如驕陽,又溫柔似水的少年,是她二十六年的時光中,罕見的亮色。

他來之前,考慮到是上墳,甚至還特意換下常穿的紅袍,素白的長衫映著皎潔的月光,她在他身上看到了滔滔江漢,既能承載著清水,亦能包容濁泥。

“好。”王輕此時也不想說什麽‘你就那麽有信心我會打消想法’之類調侃的話,只是堅定地,凝重地:“我答應你。”

王姑娘手撫著長劍劍柄,閉了閉眼。

這是一個可怕的預感,也許,她真的會有所動搖。

“林稚水。”月光打在她面上,隔著黑紗,眼眸中的那一絲動容被藏了起來,只有一聲看似冷冰冰的不悅:“你真狡猾。”

首領不會輕易動搖想法,清醒的人不覺得自己需要做出改變,但是,狡猾的小狼用他的耐心,慢慢磨軟保護心臟的胸骨。

王輕總歸還是個人,是人,就能有惻隱之心。比起冷漠的話術,這一回,少年選擇了用感情化為楔子,宛若木工伐樹,用一件件事沖擊王輕的心神,直到楔子的尖端插入心口,慢慢張開心房。

一個陽謀。

林稚水側頭看她:“但是,它已經被你識破了。”

王輕:“所以,你要怎麽做?”

林稚水搖了搖手裏的冊子,似是不解她為什麽會這麽問,“繼續做。”

王輕:“若是我說,我不去了呢?”

林稚水茫然:“可是,我做這事,也不是單單為了改變你的想法啊。”

青蓮劍掛在他腰間,好似捧了一縷月白,凝成劍鞘,守護著剛直的長劍——淡藍之下,劍身無邪。“你要是不想去,我自己去就好了,還有一百三十七個案子的死者等著真相,我做完就回府裏找你。”

王輕與林稚水對視片刻,“算了,我和你一起去。”

她想看看,他究竟能走到哪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