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一個陽謀

“妻子謀殺獵戶丈夫後, 放火燒屋,謊稱火災。明面上判定:妻子無罪,系妖族報復獵戶所為。”

林稚水手中拿著冊子, 小聲念了一遍。

王輕明明已經做出了決定,此刻不知為何,依然感覺臉上火燒那般辣。

“暗中以刑法所判:殺人者,斬,已執行。”林稚水念完,合起冊子, 擡頭看王輕:“這是最早的那樁案子, 先從它開始?巧的很, 今天是獵戶的祭日。”

王姑娘點了點頭。

今夜無雨, 月光慘淡, 岡上墳包處,早早蹲了一位老婦。雞犬在她身邊聚散,將墳冢遊蕩成家中小院。

“兒啊。”老婦將紙錢一張張燒下去,火光印紅她斑白的頭發, “看看這些小雞,你走的時候家裏只有三只小雞, 現在變成一百多只了,有一些養大後賣掉, 賺了不少錢,你不用擔心我,我一個人過也能很好。府官大人每十天就會來看看我,可沒人敢欺負我這把老骨頭。”

寒風驚起松濤,擾醒了棲息的雀鳥,卻溫柔地拂過老婦臉上皺紋, 銀發隨風輕蹭著她的臉頰,似在撫摸。

老婦不得不眯起眼睛:“兒啊,你在下面好好過,不用給娘省錢,好好和媳婦兒過日子,娘買了很多金寶銀寶,都給你,別像以前一樣,燒熱水的薪柴都舍不得多用。”棺材鋪裏賣的紙金元寶和紙銀元寶,仿佛不要錢般,被她往火裏燒,焰色越騰越旺,烘亮了臉上兩行老淚。

隔著山崗,聞得哭聲飄淼,悲風瑟瑟,紙錢的灰揚漫了天。林稚水伸出手,灰燼飛近白掌,黏得滿手斑駁,“五年了,她至今不知道她兒媳婦就是那個兇手,只看今年,便能瞧出她往年也不例外,希翼意外身亡的兒子兒媳能在地下過得好。年年歲歲,皆是如此,倘若她兒子不曾投胎,年年聽家人的殷殷關切,該多難受,多心塞啊。”

死者何其無辜,他的家人,又何其無辜?

王輕指尖一顫,遠遠看著老婦佝僂的身形,心緒復雜。

紙錢燒完了,老婦絮絮叨叨說了好一會話,才顫巍巍起身,呼喚著黃犬將雞崽子們趕回家。

約莫等了一盞茶,確定老婦不會去而復返後,林稚水與王輕才出現在獵戶的墳前,酒水尚沃著土地,殘留濕氣。

林稚水拿出小冊子,吐字清晰地將關於獵戶的案件記載在他埋骨之地念了一遍,包括殺人者已死,死法勉強也能說是受到律法制裁的消息,也一並告訴了他。

颯颯風厲,拍打著碑石,似淒似愴。

念完後,少年語氣鄭重,似是承諾:“你放心,很快,殺害你的人就不能夠繼續留著清清白白的名聲在陽間了。”

沒有人能剝奪別人的知情權,也沒有人在犯了罪之後,還能完好地避過譴責目光。

如果王姑娘依然固執她的做法,那就由他來,將所有的,不論是藏汙納垢,還是陽春白雪,都揭露在日光之下,是好是壞,都該由人來決定,而不是直接抹掉他們知曉真相的權力。

——他能理解她的做法,他能尊重她的做法,卻無法認同她的做法,所以,他會有他自己的做法。

在少年好聽的嗓音中,風也慢了下來。王輕靜默著,好像自己是一塊木樁子。

只在林稚水說完之後,看著他明亮清澈的雙眼,將唇角一抿,轉頭對著墓碑,微微垂首,“我很抱歉。”

這些歉意,在她心中囤積了五年,說出口後,也並沒有覺得心情放松,認為可以釋然了,她僅僅是從林稚水的行動中,領悟了一個道理:有些事情,總該說出口,或許你不覺得需要那麽做,但是,總有人會需要。

少年眼角微微翹起,黑亮的眸子似乎流溢著欣然:“咱們走吧,去下一個。”

“好。”

他們往崗下走時,大風起,刮起的粗砂大石磨著墓碑,吱哇聲極像人語。

一個狀若石頭的東西在崗上翻滾而下,被風推著,往林稚水腳上一撞。

少年及時收腳,那黑乎乎的東西便停在了他鞋尖前。

“這是什麽?”林稚水彎腰撿起來,借著不太明朗的月光看清了它,“饅頭?”

他記得獵戶的墳前就擺有三個大饅頭做祭品,這是被狂風吹滾下來了?

林稚水側頭看向王輕:“你等我一下。”

王輕的視線往他手上一瞥,“你要放回?”

林稚水:“還得去找山泉沖一沖。”

王輕點點頭:“同去吧。”

兩人找到了一片結冰的泉道,用劍撬開厚厚的冰層,將饅頭伸進那刺骨寒泉中刷洗,再放回墓前。

然後,在快要走下山崗時,那饅頭再一次滾到了林稚水腳邊,鍥而不舍。

林稚水:“……”

王輕:“……”

他們紛紛按住了劍柄,瞧望四周。

包公輕輕一嘆:“主家,收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