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堂上陡然陷入死靜, 半晌才見長孫澄風難以置信地盯著徐霜策,問:“……你說什麽?”

“你從滄陽山追到了北疆?”應愷整個上半身都從扶手椅上轉了過來。

徐霜策說:“是。”

“殺了度開洵?”

“殺了。”

“……”

從滄陽山到北疆根本不止相去千裏,實打實的萬裏還差不多。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看著徐霜策, 無法想象十七年前他曾獨自追殺到萬裏外, 在那極寒之地冰川之巔, 一劍貫心肺、一劍取人頭,這是怎樣深沉濃厚的殺機?

應愷震驚道:“為什麽?”

長孫澄風足足張了三四次口, 才顫聲問:“……你還記得他是長孫家的人嗎?”

徐霜策沒有回答應愷,略微探身對著钜宗。他那張臉在上百年漫長的光陰中不曾有絲毫改變,當他從高處投來視線時, 有種攝人心魂的冰冷的鋒芒:

“所以呢?”

“……”

長孫澄風沒說出一個字來。穆奪朱拿起茶杯咳了聲, 岔開話題問:“所以度開洵死後, 這世上能操縱兵人絲的又只剩下钜宗一人了, 是這個意思對吧?”

事情繞了一圈又回到了起點。

長孫澄風為人隨和,從沒有架子,經常跟小輩打成一片, 在玄門百家內聲望頗佳。要說他是幕後黑手,說出去誰都是不信的,連應愷都知道這堂上所謂的“公審”其實很難有什麽結果。但眼前的情況偏偏就沒有第二種解釋了, 何止一個邪門了得?

應愷皺眉道:“澄風,定仙陵地宮內路線復雜, 尤其是最深處的地下第九層, 走進過那座黃金墓門的人全天下屈指可數。而你作為設計整座地宮的人,恰好在那屈指可數的幾個名字裏……”

長孫澄風也是萬萬沒想到自己親弟弟十七年前就死透了,這會當真是百口莫辯:“諸位仙友明鑒,你們真覺得我是如此喪心病狂之徒嗎?”

沒有人說話,都一言不發挪開了目光。

“……”從表情看長孫澄風大概是在內心問候了“諸位仙友”全家, 無奈地換了個方向:“法華仙尊已仙去十六年,定仙陵完工封閉也已經過去十五年了,即便要動手又為何等到現在?再者,我大費周章盜他的遺體做什麽,帶回家供起來嗎?要知道仙尊屍骨何其危險……”

“血紅瞳。”徐霜策打斷道。

自眾人落座開始起,徐宗主只要開口,必在三五字間扭轉戰局,以至於現在一聽他出聲所有人都下意識一激靈。長孫澄風道:“什麽?!”

“法華仙尊死時金丹完好,靈力尚在,那只生來妖異的紅瞳應當還能用。即便因為死後法力有損,他的右眼也仍然是絕世兵器,‘可以用來打造最完美的機關兵人’。”

徐霜策頓了頓,道:“你弟弟死前,是這麽告訴我的。”

長孫澄風胸膛起伏,一臉難以言喻的表情瞪著他。應愷探過身來壓低聲音問:“你不僅殺他,還特地審他了?!”

“……”

“他弟弟臨死前還有沒有說什麽?”

徐霜策仍然不答,向後靠在扶手椅背上,窗外遠空而來的風聲如轟鳴,拂過他毫無波瀾的面孔。

猶如十七年前冰川上刺骨的寒風,也是這樣將度開洵瀕死的聲音刮得斷斷續續:“你不是……憎恨那個宮徵羽嗎?世人都說堂堂滄陽宗主看不起宮院長,他們知道……知道你為了他跑來這萬裏冰原……知道你私底下是什麽面孔嗎?!”

長孫世族的二公子當時不過十九歲,五官英俊頗似其兄,但眼底天生有種瘋狂、陰鷙的東西,像是被困在囚籠裏走投無路而充滿戾氣的猛獸,總是伺機從人皮下爆發出嗜血的本相。

徐霜策居高臨下地站在他面前,一手持不奈何劍,鮮血一滴滴從劍尖上落進雪地。

“你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徐霜策。”那少年捂著汩汩流血的傷口,俯在雪地裏惡毒地喘息道:“你真正的欲望困在那張皮下,永遠解脫不了,永遠都別想解脫得了……”

風雪將徐霜策的神情淹沒在陰影裏,良久他右手擡了起來,沖天血光飛濺而起,一顆人頭從萬仞冰峰飛向了懸崖。

……

堂上人人神色各異,尉遲銳已經不磕花生了,向前探身認真地沖著钜宗問:“就是你幹的吧?”

長孫澄風無奈問:“你能別跟這兒添亂了嗎?”

應愷向自己身側那寒氣氤氳的冰盤揚了揚下巴,說:“你現在必須想個辦法證明你自己,澄風。要麽你證明自己無法操縱這段從法華仙尊屍骨內提取出的兵人絲,要麽你證明這兵人絲與你弟弟有關……”

長孫澄風愕然道:“應兄你這不是為難我嗎?我只能證明我可以操縱自己的兵人絲,可我怎麽證明自己操縱不了別人的兵人絲呢?不然我喚它一聲,你看它應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