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尉遲銳急促地喘息著, 下意識向後退去,終於艱難地叫出了那個名字:“……宮惟。”

羅刹塔鏗鏘一聲森寒出鞘,但他緊握劍柄的手卻微微發著抖, 聲音中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沒發覺的悲哀和懇求:

“別過來, 宮惟……別再過來了。”

話音剛落, 只見那屍身爬出棺槨,因為動作僵硬而砰一聲單膝跪地, 然後慢慢站了起來。

那青白而沒有絲毫表情的面孔就這麽直直對著尉遲銳。

法華仙尊從小就不喜歡戴冠,烏黑的頭發隨手一束,有種輕衣勝馬的散漫和從容。哪怕只是待著什麽都不做, 他周身在那種生動的氣韻和神采也都仿佛在不停流動, 就像輕松的音符在空氣中跳躍;當他願意親近什麽人的時候, 他就像一團甜蜜的夢, 快快活活地包裹住這個人的整個世界。

但現在他完全靜下來了。

他緊閉著雙眼,面容死白,每根發梢都散發出無形的沉重和僵冷。

尉遲銳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 緩慢地一步步向後退,這時卻突然一聲輕微的:喀拉!

一塊碎石在他腳後跟下應聲而裂。

仿佛虛空中無形的弦猝然斷裂,那屍體驀地擡頭, 緊“盯”著尉遲銳,下一刻突然原地消失。

換作一般人可能反應不過來, 但尉遲銳跟他過招太多次了, 瞬間瞳孔緊縮,拔劍轉身,只見法華仙尊的屍身猶如鬼影般當空而下,“當!”一聲亮響揮手打開劍鋒,一掌抓向他咽喉!

尉遲銳怒道:“宮惟!”

他仰頭避過指爪, 屍身五指緊擦下頷而過,如刀切豆腐瞬間沒進青銅實心墻。尉遲銳趁隙抽身迎戰,羅刹塔神劍所至,銅墻鐵壁皆作齏粉,整片磚塊如暴雨打冰雹般墜落,但那慘白的面孔卻始終如影隨形,甚至無法拉開絲毫距離!

哐當一聲巨響,尉遲銳抓住他後頸一把摜向敞開的棺槨,電光石火間手中一空,再回頭時卻只見白色殮衣倒掛直下,屍體腳站在墓道磚頂上,刹那間與他來了個臉對臉。

尉遲銳心下驟沉,飛身退後,脫口而出:“劍出法隨——”

劍魂驟然喚醒,尖嘯直上九霄。

赤金光暈四散爆發,刹那間為他披上層層戰甲,千鈞一發之際擋下了心臟前尖銳的指爪!

屍體動作一頓,半條手臂霎時被灼得焦黑。

其實驚屍是沒有痛覺也不會恐懼的,不管受到任何傷害都只會瘋了一樣攻擊活人,但不知為何,在這一頓之後屍身卻突然放棄了攻擊,掠過尉遲銳沖向墓道口。

決不能讓它出去!

情急之下別無他法,尉遲銳一劍斬向屍身後頸,眼見著就要身首分離,法華仙尊卻突然一回頭,側臉被劍鋒映得雪亮。

——那面容纖毫畢現,熟悉得仿佛昨天才分別。

尉遲銳劍鋒猝然一頓,止不住的顫栗從指尖直上腦頂。

下一刻,閃電般的劇痛與清脆“喀嚓!”同時發生,他腕骨被法華仙尊一掌生生剁折,羅刹塔當啷落地!

痛呼尚未出口便被打斷,屍體泛著血光的手掌死死鉗住了他咽喉。

“……”

尉遲銳發不出聲,雙目充血,緊盯著這張近在咫尺的臉。年少時無數歲月都像散碎光點一般閃爍在眼前,但很快就消失發黑,連成排望不到盡頭的陰燭都看不清了。

“……宮……惟……”

他喉骨咯咯作響,沒斷的左手攥著屍體的手腕,但無濟於事。

就這一瞬,突然——哢!

屍體的頭無力垂向一側,頸骨竟然被人從身後折斷了。

尉遲銳頓時掙脫,新鮮空氣從受創的喉管一湧而入,嗆得他劇烈咳嗽眼前發黑,勉強看清了來人竟然是應愷!

“呼……呼……”應愷全身浴血,因為牙關咬得太緊,連喘息都帶著破音。他扭過頭緊閉著雙眼,又是閃電般哢!哢!兩聲,幹凈利落折斷了屍體的雙臂。

然後他才發著抖松開手。

屍體像斷了線的木偶,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墓道一片死寂,只聽兩排陰燭噼啪燃燒。良久,應愷終於吐出一口帶著顫音的血氣,說:“把棺槨封好,我們要走了。”

“……”尉遲銳說不出話來,點了點頭。

玄鐵石門早就被應愷活生生地砸塌了,遠處又接二連三響起了拖長的腳步,是遊蕩在這陵墓深處的驚屍又在聚攏。應愷親手抱起法華仙尊的屍體,托著他因為頸骨斷裂而不自然歪著的後腦,低頭看了一會兒,小聲喃喃道:“對不起,徵羽……是師兄對不起你。你好好地睡吧,好嗎?”

屍體毫無生氣,無知無覺。

應愷的五臟六腑像是被燒紅了的烙鐵燙著,燙得痙攣發抖。他深吸了口氣,托著屍體站起身,蹣跚走向不遠處那具黃金棺槨。

尉遲銳沒有勇氣跟上去,甚至沒力氣站起來,頹然半跪撿起羅刹塔劍,突然只聽身後一聲輕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