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年三十的團圓飯兩家並一家,大帥的兄弟馮克檢也帶著家小過寘台來。守雲和從雲姐妹看到良宴大為驚訝,“這不是做夢吧?二哥!”

良宴坐在沙發裏,腿腳不便不能走動和親眷們打招呼,只得對馮克檢頷首,“二叔恕我禮不周全,不能給您拜年了。”

“坐著坐著!”馮克檢回過身對大帥道,“這可真是九死一生啊,本以為……到底是怎麽回事?”

馮大帥看著燈火輝煌下的兒女們,背手邊走邊道:“讓他們聚聚,咱們到書房說話。”

良宴回來了,南欽才敢正視淑元。到底是自己的孩子,抱在懷裏就舍不得松手。淑元養得很好,白胖胖的,吃得多也溺得多,一會兒功夫換了三次尿布。孩子抱走了她就倚在他身邊聽他說華北的事,因為腿受傷了沒法下地幹活,只好留在家裏給人家做飯。

雅言笑道:“這筆功勞要記在二嫂頭上,要不是先前在共霞路預習過,怎麽能有那個手藝!”

南欽很不好意思,良宴卻大度道:“一個好女人,能教會男人什麽是生活。”他探手把她攬在懷裏,“不過那裏太窮,除了玉米糊和鹹菜,連窩頭都很少見到。我沒有機會施展我的廚藝,頂多就是燒燒熱水,炒鹹菜連油沫子都沒有。”

南欽悵惘著,“這麽窮,難怪你一眼看上去那麽幹扁。那對老夫妻要好好感謝,我封了幾百塊的利市,找個時候讓人送過去。”

從雲在旁邊打趣:“那戶人家有沒有兒女?你們不擔心二哥被人強押著洞房嗎?”

南欽果然緊張起來,細聲問他,“你說呀,他們家有女兒嗎?”

良宴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有一個女兒,不過幾年前就出嫁了。再說我這樣的腿腳,誰願意把女兒嫁給一個瘸子?”

大家嗟嘆著,肌腱斷裂沒什麽大不了,有條件的地方做個手術,術後一兩個月就能復原。可惜了那個地方醫療落後,不知道舊傷治起來有沒有困難,還能不能恢復得像從前一樣。

城裏有人開始放炮竹,咚的一聲巨響,縱到半空中杳杳回蕩。起了個頭,很多人家都隨眾了,一時楘州大街小巷熱鬧成一片。在萬家燈火裏空軍署的人都到了,洪參謀帶著一幹弟兄來看望良宴。軍靴踏在地板上的腳步聲脆而響,到了跟前叫聲“總座”,整齊劃一地行了個軍禮。

幾位副官都還在,唯獨少了俞繞良。良宴鼻子有些發酸,“繞良的身後事要補辦,他是家裏獨子,把他的老父老母接到楘州來奉養,不能讓二老晚景淒涼。”他點了點手指,“拙成,這件事你去辦。”

曲拙成挺胸收腹,腳後跟用力一並應了個是。

南欽想起守雲在德音婚禮上的托付,之前因為自己沒有著落,別人的事也不甚上心。今天借著大好機會索性問一問,便請大家坐。看了守雲一眼,那丫頭拘謹得厲害,南欽笑道:“洪參謀調到少帥身邊時候也不短了,過年沒有回老家看看麽?”

洪參謀起身道:“報告少夫人,家父家母早亡,老家沒什麽人了,因此並沒有回去。”

南欽哦了聲,“那夫人和孩子呢?”

良宴古怪地打量她,“他還沒有結婚,哪裏來的夫人和孩子?”

洪參謀臉上一紅,“總座說得是,卑職光棍一條,整天都混跡在軍中,還沒有結婚。”

南欽哦得更長了,她還沒哦完,守雲因為害羞躲了出去。她也不管,只笑道:“我給洪參謀做個媒吧,女方是墨梯女校畢業,今年十九歲,留校教美術的。等你們雙方有時間,相約出去吃頓飯,先溝通溝通再說,你看好不好?”

良宴一聽就知道說的是守雲,“門戶相當,年紀也說得過去,依我看是可行的。”

男人對談婚論嫁的事很放得開,洪參謀笑道:“既然總座說好,那就挑個時候,我請小姐吃飯。”

同僚們立刻鬧哄哄說等著喝喜酒,這個年因為笑聲變得生動起來。

寘台每年的團圓飯後有習慣,從十點開始放煙花,一直持續到十二點。南欽扶著良宴出去看,禮花五光十色照亮他們的臉。汝箏抱著妙音站在廊子底下,哀淒地對雅言道:“南欽的命比我好,良宴歷盡萬難總算回來了。你大哥呢,恐怕已經走遠了。”良潤是戰場上擡回來才咽的氣,死在了她懷裏,她是一點念想都沒有了。

雅言在她肩上攬了攬,擡頭看天上一簇簇的火樹銀花,想起俞繞良,眼裏含著淚,喃喃道:“都一樣的……”

南欽帶著良宴去醫院治腿,請了幾個洋人大夫會診,洋大夫操著一口蹩腳的中文說:“治是可以治的,但是耽誤了治療的最佳時機,不能保證一定恢復到以前一樣。當然,我們會盡最大的努力,請你放心,太太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