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她執意要去,良澤只得盡量滿足她的願望。

日光慘淡,照著遠處的海,一片灰白色。南欽站在岸邊閉上眼,海浪聲聲隨風襲來,她緊了緊大衣,臉在一片嚴寒裏凍得失去知覺。

她說:“我一個人走走,你不要跟著我。我不會自殺的,我還有淑元。這是最後一次,過了今天我就振作起來,但是今天不要看著我。”

良澤沒辦法,無奈道:“那我在這裏等你,不要走出我的視線範圍,在下面轉一圈就回來,好不好?”

她沒有說話,跳下了修築得高高的水門汀堤岸。

腳踩在沙子裏軟軟的,她茫然往前走,走到上次良宴堆沙堡的地方。幾個月過去,以前的痕跡早就沒有了。她怔怔看了一會兒,然後蹲下,照著他的方法把沙子擁起來,她要把那座不完整的樓蘭古城做完。

大衣的衣擺在沙堆裏來回的掃,什麽都不用顧忌,至少現在是快樂的。她把城墻拍實,很快堆砌出一面門樓。城裏的屋頂是半圓的,她做出個葫蘆肚子,把頂掫得尖尖的。

蹲久了腿很酸,她坐在沙堆裏,胳膊擱在屈起的膝蓋上,把臉枕在上面。她還盼著良宴帶她去看看呢,結果他卻一去不復返了。他總在騙她,她抓起一把沙子往城頭上撒,一把又一把,慢慢堆成了個小小的墳塋。都埋葬掉了,連同她的希望和幸福,什麽都沒有留下。她輕聲抽泣,轉過臉伏在臂彎裏。

她現在流不出太多眼淚來,仿佛已經幹涸了。到如今痛也不知是不是痛,只是徹骨的無望,他說會送她進手術室,孩子都滿月了,他人在哪裏?這個騙子!她突然感覺那麽恨他。他倒一幹二凈了,叫她怎麽辦?他會在奈何橋上等她三年麽?她擡眼看海,看不真切,她的視力已經不行了,也許再過兩年就要瞎了。如果瞎了,下了陰曹還能認出他嗎?

她站起來,整了整衣領。她對良澤撒了謊,她實在堅持不下去了。堤岸離這裏有段路,他就算跑過來也回天乏術。至於淑元,她對不起她,可她顧不了那麽多了。她要去找良宴,滿腦子都是他,他們找不回他,她只好自己去找。

她往前走幾步,海浪經過的地方留下深深的印記。鞋頭踏到了邊緣,海水撲上沙灘,濺起的水花打濕了她的旗袍。只要義無反顧的走下去,就能從痛苦裏解脫出來。因為思念徹夜難眠,這種折磨讓人崩潰,死也是一種自我救贖。

“囡囡。”嗚咽的北風裏夾帶著良宴的聲音。

她微一頓,曾經不止一次聽到他叫她,每次她都去找,找過之後只有更大的失望,她已經不敢相信自己的直覺了。

“囡囡。”那聲音恍在耳畔,“囡囡,我回來了。”

她狠狠地哭出來,“回來了,再也回不來了……”

“囡囡,你看看我。”

一個輕輕的份量落在她肩頭,她猛地顫栗了下,眼角瞥見一道身影,這刻簡直魂魄都飛散了,腦子裏一片空白。她轉過身來,眯起眼仔細看,瘦瘦的,蒼黑的,但是熟悉的面孔……是良宴!

她愣了很久很久,“是做夢吧!又是夢麽?”

他努力笑著,眼淚卻滾滾而下。牽起她的手搭在他頰上,“不是做夢,是我,我回來了。”

她撫他的眉眼,撫他的臉,“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她顫抖得越來越厲害,“不要騙我,我經不住了,是夢的話不要醒,求求你。”

她原本就纖細,現在更是瘦骨伶仃。他哽咽著擁抱她,手杖孤零零倒在沙灘上。他攬住她,瘦弱的身子填不滿他的胸膛。他失聲嚎啕,“你怎麽了?怎麽成了這副樣子?不要怕,不是夢,聯匪炸不死我,我真的回來了。”

他們都是高貴優雅的人,從來沒有試過像獸一樣的嚎哭,這次卻忍不住。緊緊攀住對方,大難不死後的悲喜交加原來這樣激烈。

“不是夢……真的不是。”她又哭又笑,用力的抱緊他,“良宴,你再也不要離開我了。你去了哪裏,他們都說你死了。你為什麽到現在才回來?我等了你那麽久……”

他吻她,溫熱的唇貼在她額上,“我對不起你,形勢所迫,我也是沒有辦法。”他松開她,讓她看他的腿,“我受了傷,彈片割斷了肌腱,不知還能不能治。如果不能,以後走路有影響,恐怕會變成瘸子。”

她根本不在乎那些,“只要你還活著,就算兩條腿都癱瘓了,我也願意伺候你一輩子。”

良澤看著遠處相擁的兩個人,說不出的一種感覺。失而復得,這是多大的造化!愛人之間是有感應的吧,當大家都以為良宴死了,只有她堅持他還活著,沒想到最後他居然奇跡般的生還了。

他笑著退後兩步,那麽他就可以功成身退了。南欽永遠是他的二嫂,良宴回來了,只有他才能給她最好的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