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雅言一直很開朗,沒有什麽能叫她哭鼻子。南欽聽見她這樣,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心裏嗵嗵疾跳起來,“出什麽事了?你別哭啊,快說怎麽了!”

雅言口齒都有些不清了,只說:“二嫂,你聽了別難過。我本來不該告訴你,可是……瞞著也不是辦法,後事總要辦的。”

南欽覺得頭皮一陣發麻,幾乎要站不住,“什麽後事?誰的後事?你快說,這是要急死我麽!”

雅言索性放聲嚎啕,邊哭邊道:“是我二哥的……父親已經派人去戰區了,據說兩顆炮彈落下來,指揮部炸得面目全非,裏面七位將領……全部陣亡了。”

南欽狠狠打了個寒戰,聽筒從她手裏落下來,砸在烏木櫃子上,哐地一聲脆響。南葭料著馮雅言是把情況告訴她了,不敢造次,小心翼翼地問,“馮四小姐說什麽?”

她愣愣看著她,嘴角抽搐著,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雅言真愛開玩笑呵,她說良宴陣亡了。”一陣陣的氣往上堵,她忍不住大聲的抽噎,“她說良宴……陣亡了,她是開玩笑麽?良宴怎麽會死呢!怎麽會呢!”

她的模樣嚇壞了南葭和孫媽,還沒邁步就癱軟下來,所幸動作快,左右牢牢攙住了。南葭看她暈過去了急得哭起來,“怎麽辦呀?快叫人來送醫院吧!”

孫媽有點年紀見多識廣,把她放在沙發上叫人擰涼帕子來,對南葭道:“是氣急攻心,不要緊的,緩一緩就好。”邊說便掐她人中,邊掐邊哀嘆,“可憐的少夫人,出了這種事,怎麽受得住喲!”

又掐又揉的,隔了一會兒倒醒過來了,只是兩眼空空往上瞪著。突然想起什麽,抓住南葭問:“良宴呢?良宴在哪裏?你告訴我雅言說的都是胡話,她是睡迷了,她一定做了個噩夢,腦子糊塗了,是不是?”

南葭不知道怎麽回答她,到了這個份上,反正痛也痛過了,總要接受現實的。她為難地嘆了口氣:“我就是怕你著急才把晚報燒了的,報紙上確實有一則報道,說空軍指揮部遭遇空襲,少帥失蹤了。”

南葭的話像個鐵錘砸在她心上,霎時把她打得魂飛魄散。她不能接受,不應該是這樣的。他答應她會平安回來,還要帶她和孩子出去旅行,他怎麽能說話不算數呢!

“一定是弄錯了,不是說失蹤嗎,也許明天就回來了。”她喃喃著,瞬間淚如雨下。

戰場上失蹤意味著什麽,其實不言自明。她只是不願意相信,良宴在她眼裏無所不能,怎麽那麽輕易就死了?他還那麽年輕,他才二十五歲!

滿室單聽見抽泣聲,誰也不知道應該怎麽來安慰她。她搖搖晃晃上樓,南葭不放心,怕她想不開,跟在後面說:“你還有孩子,看在孩子的份上千萬要沉住氣。消息馮家會去證實的,沒到最後不要絕望,說不定這七個人裏面根本就沒有良宴,像你說的,過兩天他就回來了。”

南欽把她關在了門外,“讓我一個人靜靜。”

回過身看,鏡框裏的良宴還是神采奕奕的模樣。她把相片壓在胸口,渾身都在疼,疼得蜷縮起來,疼得止不住顫栗。早知今日,當初就不該和他鬧,浪費了那麽多時間,現在再也追不回來了。生離死別,摧人心肝。他死了,她也活不下去了。

她茫然看窗外,天上月亮從東邊升起來,因為大,離窗特別近似的,白慘慘掛在眼前,讓人感覺恐怖。房間裏沒有開燈,有月光的地方是藍的,沒有月光的地方是黑洞洞的。她把臉偎著搭在床沿的胳膊,頭昏腦脹,連站都站不起來。

可是至少還有一點希望,馮家會派人去調查,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空口無憑,她為什麽要相信報紙上的話?

她哭得噎氣,方覺得孩子這麽累贅。要不是懷著孕,她就可以親自去找他。現在怎麽辦呢,只有眼巴巴等著麽?馮家會不會隱瞞她?會不會為了分開他們故意不給她消息?她掙紮著站起來,直挺挺仰倒在床上。側過身去撫他的枕頭,他走了一個月,床的另一邊還保留著他在時的樣子。他出征前兩晚他們才和好,如今他的痕跡都淡了,她枕著他的枕頭,再也感覺不到他的溫度了。

寘台那頭一片愁雲慘霧,馮大帥原本有三個兒子,長子陣亡後,大任就落到良宴身上,結果現在是樣叫人痛心的境況,馮夫人幾天下來老了十歲,走路要人攙扶,完全像個老嫗了。她哭幹了眼淚,只是一味地念叨,“叫良澤回來,我只有這麽一個兒子了。”

派出去認領的人回大帥府復命,最後的消息簡直讓她又死一回。七個人裏唯有少帥身邊的俞副官尚且能辨認出面目,其他人都已經血肉模糊,屍塊炸得七零八落,連拼湊都拼湊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