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2/3頁)

南欽送走了人自己上下查看了一遍,沒住過石庫門房子,覺得處處都很新鮮。然而想起自己不甚成功的婚姻,霎時又覺心情像外面的天氣,淒風苦雨沒有盡頭。

今天約了錦和,中午在新雅粵菜館碰頭。看看表,時間差不多了,從房子裏出來叫部黃包車直奔虬江路。

錦和是知識女性,剪個齊耳的學生頭,鼻梁上架一副圓框眼鏡。戴眼鏡不是因為近視,據說是為了擋一擋銳氣,看上去更溫和文明。當然她摘了眼鏡很漂亮,不過醉心學問的人不愛打扮,常常一件方格子旗袍套針織線衫,千年不變。

南欽坐在她對面,學著她的蘇白又開始數落她,“天熱來,去裁縫鋪子做件小披肩值幾佃(多少錢)?現在還穿絨線衫,難受伐?”

錦和被她一說把線衫脫掉了,露出光致致的兩條細胳膊來:“不是下雨嘛,我怕冷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這人是書香門第出身,家裏很有根底,可是辦的事總和時代脫節。南欽嘆了口氣低頭點菜,點了油醬毛蟹年糕和南乳糟香魚片。把菜單遞過去,錦和有點像野人,別的不稀奇,單要一盤熗蝦。玻璃盅端上來,湯料裏的活蝦噼啪亂跳。好在有蓋子蓋著,否則大概會蹦得滿桌子都是。

南欽不敢吃活物,再想想,自己和這些蝦一樣水深火熱,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淒涼感。

“我打算離婚了。”她把筷子拆出來擺在瓷碟上。

“嚇?”錦和狠吃了一驚,“是不是馮良宴對你不好?我來猜猜,他在外面花擦擦?他打你了?”

南欽感到很難堪,“總之我決定結束了,剛才到共霞路看了房子,明天就打算搬出來。”

“搬出來有什麽用,要辦手續的呀!”錦和道,“他怎麽說?同意離婚嗎?”

她緩緩搖頭,“看樣子是不答應的。”

錦和見她一臉灰敗,預感這趟大概鬧得比較兇,便往前傾著身子說:“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從頭說給我聽。要當我是朋友朋友就不要隱瞞,大家一道想辦法,把你從裏面解救出來。”

南欽還沒開口,眼淚先流出來。把昨天發生的事一樁不漏通通告訴了她,最後枯著眉頭道:“叫我怎麽辦呢!他總是撲風捉影懷疑我和寅初,本來我還願意同他解釋,後來已經沒有那份力氣了。這樣下去我不能活,要被他逼死了。”

錦和義憤填膺,咬著牙咒罵:“這個禽獸,他爛了心肝麽?老話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現在看來不是,我支持你離婚!你這麽年輕,何必把時間放在那個渣滓身上?讓他和司馬及人湊成對,爛碗配破勺,再合適也沒有。你和他離了找你自己的幸福,不用多顯赫的身家,日子過得開心才是正理。搬出來之後他要是還不同意,你就登報脫離關系。到時候輿論起來了,他不離也說不過去。”

南欽點頭道:“我也是這樣想,真是不謀而合。”

“知己不是白當的嘛!”錦和往她碗裏布菜,一面說:“你自己的退路還是要想好的,如果能坐下來訂個協議,那再好不過。你沒有娘家依靠,他應該支付雙倍的離婚贍養費。”

南欽垂著腦袋說:“隨便吧!我也不在乎那些錢,只要手上夠用,自己做做工也不至於餓死。”

“他好意思一毛不拔,叫他出門被車撞死!”錦和甚氣憤,想了想道:“你是學聲樂的,就算進不了學校,去私人人家做家教,賺的錢也比學校教員多。我有個朋友專門給學生接洽這項業務,等你準備好了出來做事,我再把你的情況同人家說。”

南欽聽了感激不盡,“這樣最好了,我現在只有依靠你了,別的人總歸沒那麽貼心,我也很難開口請人家幫我。”

錦和一連幾個知道,那就表示她真的知道了。兩個人悶頭找毛蟹裏的年糕吃,錦和邊吃邊問,“我記得你以前對白寅初有點意思的,現在這個契機很好。反正他和你姐姐離婚了,你自己也打算和馮良宴散戲,這麽一來都是孤家寡人,走到一起斷沒人說閑話。”

南欽頭搖得撥浪鼓一樣,“萬萬不要提這個,那時候年紀小不懂事,哪裏算得上愛!說出來要難為情死了,他始終是我的姐夫,就算離婚了也一樣。”

錦和嘆息道:“那倒可惜了,論起來白寅初除了手裏沒槍,別的都不比馮良宴差。你不考慮的話,早晚便宜了別人。”

“那我可管不了。”她聳了下肩,“只要他對嘉樹好,別讓孩子吃苦就夠了。”

錦和唔了聲,“話說回來,你要是鬧那一出,馮家能坐視不理嗎?寘台恐怕當作醜聞,到時候馮夫人沒那麽好打發吧!”

南欽做出一副視死如歸的神氣來,“問題出在哪裏,請她自去問她兒子。婚姻是兩個人的事,家族再要顧及,也不能為此耽擱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