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這天象,不是有人渡劫,就是要出大妖怪了。

沒有怒目相向,也沒有聲色俱厲,只是淡淡的,看她的眼神毫無溫度。

如果真的死心了,撒手了,對大家都有益。可是看他的模樣,臉上分明有不甘。不管他是不是當真把她當成了花嶼,反正求而不得的癲狂和痛苦,一定要找個路徑發泄。很不幸,她和令主,成了承受他怒火的對象。

想當年他和白準不是頗有交情嗎,為什麽現在翻臉不認人了呢。這樣一位自私暴戾的神佛歸位,將來的梵行刹土不知會是怎樣一番景象。他不說什麽,拂袖便要離開,這樣反倒讓無方無措。她已經盡量圓融,不說傷害他的話,可拒絕即是傷害,他已經認定了。金剛神識完全恢復後,激發出的是佛性還是魔性,誰知道呢。

她慌忙上去攔他,“尊者,我們並沒有要觸怒你的意思。”

門上陽光從頭頂傾瀉而下,他的眼睫像銀色的羽翅,傲慢地低垂,“你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沒有必要多做解釋。”

“尊者……”她攤開雙臂阻擋他的去路,“我們可以再談談。”

他笑起來,潔白整齊的牙,笑容一閃即逝,“談什麽?我以為我們之間已經無話可說了。你不是花嶼,你不愛我。”他靜靜地,深深地看她,“這一世你有了白準,我是前塵往事,我不能奢望,不敢抱怨。你要你的人生,我成全你,這樣還不行嗎?”

可他的語氣全不是這麽一回事,愈是平靜,就愈是可怖。因為深知力量懸殊,無方心急如焚。她白著臉道:“尊者可以答應我,不去為難白準嗎?他是個念舊情的人,尊者的吩咐,他赴湯蹈火也去完成了,他生來仁慈,沒有半點壞心眼。”

他負著手,半眯著眼道:“他沒有壞心,我卻罪大惡極麽?”見她語窒,別開臉哂笑了聲,“你放心,我不會將他怎麽樣的。畢竟他是麒麟,中土的帝王基業要他護持,傷了他等於自毀根基,就歸不了位了,孰輕孰重我心中有數。”

無方暗松一口氣,有他這句便放心了。她收回雙臂,讓到了一旁,覷他一眼,找不到別的話可說。他腳下微頓,知道這次會面最終逃不開這個結局,灰心喪氣之余毅然走出了飛來樓,化作一道白光,回到了大明宮。

雕梁畫棟,卻前所未有的冷清。每一世他都在兢兢業業完成使命,娶妻生子,家長裏短。到現在厭倦了,乏累了,那些轉眼而過的色相,沒有一個能讓他移情,真是辜負了上天的美意。

情根深種,怎麽能夠拔除呢?他心裏亂得厲害,坐回蒲團上試圖入定,無奈已經喪失了這種能力。閉上眼睛,眼前全是花嶼的影子,她在他的須彌座下輕歌曼舞,伏在他肩上,和他耳鬢廝磨……愛情也許來得突然,但直達心底,卻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他因這煞女動容,因這煞女經歷情劫,因這煞女喪盡一身功德,愛情已經刻進骨髓,他無法放手,思念成災。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寄托,她卻成了別人的,和他再也沒有任何牽扯了,叫他如何不憤怒?

答應她不動白準,但如果白準自取滅亡呢?他的唇角慢慢浮起一點笑意,他相信,他們的愛情一定和他的一樣無畏無懼。

念個訣,那團褐紅色的精魄降落到面前,他結個手印道一聲“破”,精魄幻化出瞿如本來的樣子,只是周身綠光熒然,在他的法囊中呆久了,喪失了自主的意識。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你從哪裏來?”

她擡起呆滯的眼睛看他,搖了搖頭。

“記得自己是誰嗎?”

她依舊搖頭。

他長出一口氣,這樣很好,留下的東西,還是派上了用場。瞿如追隨艷無方六百多年,這六百年裏以師徒相稱,六合八荒幾乎無人不知。當初的花嶼,因為煞的身份被喊打喊殺,即便艷無方曾經跟著蓮師修行,但生而為煞,清白也不清白了。

越是身份特殊,越是要小心翼翼遠離紛爭。如果她的徒弟攪起了中土的腥風血雨,她就難辭其咎。

國運,是會被影響的,尤其這煞還是護國麒麟的枕邊人。上頭要追究,白準必定誓死護衛無方,屆時天地震怒歸咎於他一身……無方的命,自己能保住,只要沒有了白準,花嶼還是原來的花嶼,最後自然會回到他身邊的。

王舍城側,髑髏殿。

蓮華日輪座上的屍林怙主看著搖搖欲墜的夫人,那細細的骨棒捧著嘎巴拉碗,一叠聲說:“不行了、不行了……”說時遲那時快,怙主一把接過了碗,碗裏甘露一漾總算沒有潑出來。再看夫人,又散架了,白骨癱成一堆,骨堆頂上是她的頭骨,下頜一張一合地,還在和令主搭訕。

“聽說你和冥君是好友?”怙主夫人催促怙主把她的腦袋搬轉過來,正對著訪客,熱絡道,“常磐是我表弟,可惜道場離得有點遠,親戚已經好幾萬年沒有走動了,他這一向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