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我們究竟是先洞房後成親呢,還是先成親後洞房,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見。

瞿如這個不靠譜的,看來真的跟著璃寬茶去鎢金刹土了。無方回到草廬,並沒有見到她的身影,只有朏朏一直臥在重席上,發現她進門,一蹦三跳竄進了她懷裏。

屋裏很安靜,獨剩她一個人,有些冷清。以前她是不怕冷清的,在那個中土小城孤伶伶活了上百年,看著堆積的屍體慢慢腐朽,皮肉化成油脂,滲透進泥土裏,風雨和屍身腹部膨脹炸裂的聲響,是那個世界唯一的一點熱鬧。後來遇見瞿如,她固然毛躁,總算是個幫手。有時候無方經常耐性不足,惱起來恨不得趕她走。師徒鬧過別扭,她離家出走,但時間持續得不長,大不了一頓飯工夫,就又回來了。

習慣了有人做伴,忽然一人獨處,她才知道原來自己也害怕寂寞。這時候反而能夠理解令主了,他和這穢土其實格格不入。沒有棲身之所,無法和妖魅為伍,又想活得光芒萬丈,人人聞風喪膽,只好自己造城,自己造人,自己當霸主。

天色不早了,她才想起來好像已經很久沒有參禪。修行變得有一搭沒一搭,失去目標後,心裏有些空落落的。

給朏朏弄了點吃的,它不太愛吃五谷,砸吧了兩口,尾巴尖上又熒熒發亮。大概是想出去釣魚吧,繞著她走了好幾圈,她撫撫它的腦袋,說去吧,別走遠。

點了一爐香,坐在案前虔心誦經。也許動了凡心,信仰便不純粹了,人坐在這裏,心思卻紛亂得很。以前入定,可以進入一個無我的世界,那世界一片蒼茫,沒有花草,也沒有生命,幹幹凈凈一塵不染。現在卻不行了,她在世界之外徘徊,越是發急,越是不得其門而入。

要靜心啊,她知道問題出在哪裏。從頭再來,凝神靜氣,深深吐納。所處的環境逐漸褪去色彩,褪去影像。然後她看見自己身著明衣坐在蒲團上,兩道青芒繞身遊走,魂魄竟與肉身分離了。她訝然,納罕之際聽見一個溫暖的聲音喚她,她仰頭看,半空中有金蓮隱現,圓光萬丈。光影重重中浮現出無數空行,中央足踏蓮花的,是許久未見的蓮師。

她一喜,“師父遊歷回來了?”

雖然沒有正式入蓮師門下,但這些年她一直稱他師父。佛觀一滴水,八萬四千命,喝水尚且大慈大悲,一個稱呼而已,並不需要過多糾正。無方仍舊記得,當初是他渡化她,她才走出那座死城,走進南閻浮提。後來入天極城守塔,從醫行善,皆是因為心中有明燈,才沒有渾渾噩噩淪為兇煞。蓮師於她有再造之恩,他的初衷是普渡眾生,但對她來說意義遠非如此。

她虔誠參拜,蓮座上的人低眉淺笑,寶相儼然。

“本座遊遍十方世界海,回來辦功德大會,發現你不在了,特來梵行刹土看你。”

蓮師可能是所有佛中最接地氣的一位,說話不像別的佛那麽高深,因為曾經行走三千世界,他救過人也伏過惡,不會一味勸導從善。就如他常說的,佛渡可渡之人,至於不可渡者,亦不必心慈手軟。無方算是他認為可以點撥的,她也不負他的期望,伶俐有悟性,所以他贈她金鋼圈,願她有朝一日能修成正果。

可是她現在這樣的處境,自己知道已經上不去吉祥山了。世界微塵,沒有一樣是佛看不穿的,所以她也不必隱瞞,摘下金鋼圈,雙手承托敬獻上去,“九百年前我向師父發願,總有一天要入越量宮,當空行母。九百年後的今天,我想我的宏願無法實現了,我很慚愧,令師父失望。當年師父贈我的金鋼圈,我沒有資格再留在身邊,現在歸還師父,了結這段前緣。”

圓光裏的蓮師並不顯得驚訝,他說:“今日種種因,皆是明日果。我要你明心見性,可惜你還是做不到。這紅塵三千,果然是你想要的嗎?”

是不是她想要,不由她決定了。她低頭輕嘆:“我與人有了婚約。”

蓮師的眉幾不可見地一挑,“這事本座早就知道,但還是勸你深思,沒有今日喜,便無他日怖,現在回頭,尚且來得及。”

她卻說不,“道理我都懂,但已經來不及了。我修行短短千年,有些事終究勘不破。當初師父在檀香木墳場修行,以屍為座,以屍布為衣,克服逆境才得諸成就。我想我也需要磨礪,若有造化,說不定某一天便超脫了。”復向上呈獻,“請師父收回金鋼圈,我人在穢土,長久下去會玷汙了它。讓它跟隨師父回鎢金刹土,交給另一位有緣人吧。”

蓮師不大喜歡她一言不合就要還東西的做法,抽出一手輕輕擺了下,“贈你的東西本座沒說收回,便還是你的。你說得對,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大成就,你有心入紅塵,是你的選擇,我不便為你做主。但你記住,緣有許多種,有的緣生善,有的緣生孽,一旦沾染,便無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