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萬籟俱寂, 裴徊光孤身端坐在涔著黃土的棺木之上,讓梵元鬼錄的功法在體內緩緩流轉。

可, 靜不下來。

裴徊光想起沈茴帶他來扶寧,他臨下馬車前,沈茴拉住他的袖子,小心翼翼地說:“不要發脾氣,不要兇人,也不要一生氣就丟下我自己走了……”

記憶倒流,裴徊光又想起很久之前帶著沈茴離開皇家船隊, 從京都到關淩的一路上只他們兩個。剛剛離了侍女們照顧,沈茴身邊只他一個人。當他白日出去獨留她一個人在客棧裏,她怕得將門鎖了不止還要拿桌椅抵住, 店小二給她送飯,她寧肯餓肚子也不敢開門。他回到客棧, 她委屈地望著他。

心口窒痛, 忽然一口血吐出來。

裴徊光將手壓在胸口,感受著心口的疼痛。好半晌, 裴徊光才擡起眼睛望向夜幕中孤零零的滿月。

她一直都害怕一個人。

為什麽要留下她自己?為什麽?

三天了, 裴徊光已不記得自問了多少遍。

有的雙生子一出生身體相連, 被當成不祥的怪胎。可裴徊光忽然羨慕起連體人, 恨不得將沈茴和自己的身體永永遠遠縫在一起。

裴徊光一生極少立誓, 今夜在這蒼涼墳山之上鄭重地發誓——等把沈茴找回來, 余生一日也不會與她分開。

·

沈茴在噩夢中驚醒,她坐起身, 大口喘著氣。噩夢裏, 蔓生倒下的一幕反反復復地重演。

蔓生來她身邊做事沒多久, 那是個很安靜的姑娘。不怎麽說話, 也不怎麽愛笑。

有點冷,沈茴用被子將自己圍起來,還是無法抵抗潮濕的寒意。她側著耳朵聽了聽,聽見滴滴答答的水聲。

這裏是潮濕陰暗的地下。

沈茴將被子圍得更緊一些,她垂著眼睛蹙著眉,在心裏一遍一遍告訴自己——千萬不要這個時候生病。

她慢慢躺下來,蜷縮的姿勢。可是再無睡意。她聽著遠處的水聲,逐漸跟著一二三四五地數起來。

今天是九月十五。

他在哪兒呢?萬不可不顧慮自己的身體。

沈茴翻了個身,把半張臉都埋在了被子裏。

冷,連頭發絲都覺得冷。

不多時,外面傳來了腳步聲。婢女在外面敲門,規矩稟話:“娘娘醒一醒,主上請您過去一趟。”

沈茴皺眉。

她被帶到這裏三日了,一直沒有見到簫起,他現在要見她了嗎?沈茴掀開被子起身,下床走出去,跟著引路的婢女往前走。

沈茴說不清這是什麽地方。她知道自己的身體實在太弱了,逃跑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被帶過來之後,一直很安分地待在房間裏,偶爾也會站在門口打量著周圍。

然而所有的打量都是徒勞,周圍黑漆漆的,頭頂偶爾會有砂石落下來。這整座府邸都建在了地下。

沈茴跟著婢女走了好長一段黑漆漆的路。她垂著眼睛,因想起那條鋪滿夜明珠的暗道,臉色漸漸柔和下來。

沈茴被帶進一間房,剛一進去,沈茴就聞到了一股供香的味道。

簫起立在墻側的長案後,正在謄寫一份經文。

沈茴看了一眼被供奉的佛像。

“世子居然信佛?”沈茴先開口。

簫起將筆下的那句話寫完,才說:“怎麽不喊姐夫了?”

他放下筆,指了指另一張方桌上的糕點,說道:“這地方在地下,居住有很多不方便。這些糕點都是剛從外面買回來的,阿茴嘗嘗。”

沈茴順著簫起的手,望向不遠處的方桌。她從容地走過去,在桌邊坐下,說:“沒有夜間吃糕點的習慣,若世子心善,能給個火盆便感激不盡了。”

“是我疏忽了。”簫起笑了笑。他在小廝端著的水裏凈了手,擦幹水漬之後,朝沈茴走過去,在沈茴對面坐下,徑自拿了一塊菊釀糕來吃。

沈茴警惕地瞧著他,直到他將整塊菊釀糕都吃完。

簫起看向沈茴,問:“不記得今天是什麽日子了?”

沈茴眉心蹙著,在心裏琢磨著今天是什麽日子。瞬息後,她愣了愣,看一眼桌上的菊釀糕,再目光復雜地望了簫起一眼,說道:“是二姐姐的生辰。”

菊釀糕,是二姐姐從小到大最喜歡的糕點。

沈茴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麽,她試探著開口:“你可知二姐姐的孩子為什麽一直都不得她父皇的喜愛?”

簫起點點頭,說:“懷疑不是自己親生骨肉。此事,略有耳聞。”

沈茴攥了攥手。其實她也不知道齊煜到底是誰的孩子。她去查過,可是當年二姐姐去時,身邊的幾個侍女除了文鶴都跟著去了。文鶴那時候有孕,也不在二姐姐身邊。這種事情,本來就不好查。

沈茴想賭一賭。

她攥緊了手,繼續說:“世子就沒有懷疑過齊煜會是你的孩子嗎?”

簫起臉上的表情沒什麽變化,他只是隨口問了一句:“那孩子長得像你二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