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拾星慌慌張張地從府裏跑出來, 她一直沒睡,等著沈茴回來,聽見響動, 立刻從沈茴的小院出來, 遠遠看見阿瘦和阿胖將一個個人扛進正廳中。拾星嚇白了臉,趕忙跑出來,見沈茴好好站在院門外發呆, 她頓時松了口氣, 快步跑過去:“娘娘, 發生什麽事情了?”

沈茴回過神來,她將手中的藥包握緊,轉頭望向裴徊光離開的方向。裴徊光已經離開很久了, 早已看不見他的身影。

“娘娘?”拾星焦急地又喚了一遍。

沈茴望著阿胖和阿瘦將最後兩個家仆扛起來送進廳中,沈茴快步跟著走進去。正廳裏, 每個昏迷的人都被扶到了椅子上,身子軟軟靠坐在椅中。

沈茴的視線從家人蹙眉憂慮的面孔上一一掃過,她握緊手中的小藥包,沉默了好一會兒,在心裏艱難地做著抉擇。

抉擇, 讓她焦慮, 讓她痛。

片刻之後, 她吩咐:“拾星,你和阿瘦一起悄悄將他們送回各自房中。”

阿瘦愣了一下, 狐疑地打量了一下沈茴:“可是……”

只開了一個頭, 他立刻閉了嘴,不再多問。

沈茴轉身,提著裙角, 快步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喊正要扛人的阿胖跟她出去。她坐上了馬車,讓阿胖駕車帶她去追裴徊光。

裴徊光已經走了很久了。

“快一些。”沈茴幾次催促。

沈茴猜著裴徊光應當是要回家去,他離開的方向似乎也是那邊。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猜錯,只好先試著朝裴徊光府邸的方向追去。

已是下半夜,寂靜的夜裏,只有馬車駛過的匆忙聲音,還有阿胖口中時不時蹦出的趕馬聲。

沈茴挑開車窗旁的垂簾,探頭望出去。

馬車顛簸,噠噠的馬蹄聲像踩踏在她的心上,將她心裏踩得又亂糟糟的,又隱約拉扯般的疼。

終於,馬車即將快要到了裴徊光的府邸前面那一大片海棠林時,沈茴望見了裴徊光形單影只卻又永遠挺拔傲然的身影。

葳蕤的海棠郁郁蔥蔥,道路狹窄,馬車不得過。

“娘娘,這邊的這條路通不了馬車,要不要換大路去掌印府上?”阿胖詢問。

“停車。”

“籲——”阿胖立刻拉緊韁聲。馬聲嘶鳴,前蹄高高擡起,飛奔的步子被猛地制止。

裴徊光聽見了。他停下腳步,擡擡眼,面無表情地望著前方開到絢燦的大片或紅或白海棠。沒有轉過身。

沈茴從馬車上下來,吩咐阿胖:“你回去幫他們兩個,若他們兩個將事情都處理好,接他們回來。”

“是。”阿胖重新跳上馬車,驅著還在躁的兩匹馬,讓它們又奔跑起來。

沈茴輕輕舒出一口氣。她望著海棠林裏裴徊光的身影,一步步朝他快步奔過去。她從可通車馬的磚路上逐漸邁進海棠林。夜裏溫柔的涼風吹拂,吹落幾片紅色的海棠,也吹來了一點海棠的雅香。

沈茴停下腳步,她遙遙望著裴徊光的背影,大聲說:“同我回沈家。”

裴徊光低笑了一聲,道:“娘娘說什麽玩笑話。”

半晌,他沒聽見沈茴再開口。他慢慢轉過身,隔著幾枝斜生的海棠,遙遙望向沈茴。她正低著頭,望著自己攤開的手心。裴徊光視線緩緩下移,落在她手中的小紙包上,慢慢蹙起了眉。

裝著能夠消除短暫記憶藥粉的小紙包,被沈茴的眼淚打濕了,又被她攥了一路,皺巴巴的。

沈茴將心裏最後的一絲掙紮剪斷。她將皺巴巴的小紙包拆開,輕輕一揚,裏面褐色的藥粉被揚進了風中,逐漸消失不見了。

裴徊光漆眸中浮現了錯愕,向來從容的他,竟有一瞬間的茫然無措。他瞥望沈茴,緩緩開口:“娘娘扔了藥當真是愚蠢至極。”

“既然已經發生的事情,又何必掩耳盜鈴。你說的對,這世間沒有永遠的秘密,他們早晚都會知道。既如此,又何必辛苦地艱難繼續隱瞞。”沈茴說。

裴徊光沉默地望著沈茴,驚於她將藥扔了,慮於沈茴將藥扔掉的後果,思於現在追去沈家給那些人抹去今晚的記憶是不是還來得及。

沈茴望著他,大聲說:“同我回沈家,去向我父親道歉。去告訴他,你說的不是真話!”

道歉?

裴徊光嗤笑了一聲,他這一生還不知何為道歉。

“呵,”裴徊光漫不經心地笑,“娘娘想讓咱家陪你回去又演哪一出戲碼?想讓咱家告訴你父親什麽?”

然後,裴徊光聽見沈茴明朗的聲音。

沈茴望著他,大聲說:“去告訴我父親,你並非強迫欺辱我,而是我們兩情相悅!”

兩情相悅。

裴徊光將這個詞慢慢在心中無聲重復了一遍。他遙遙望著沈茴,透過飄落的紅色海棠,去望她的眼睛,去在心裏慢慢描繪這一刻她的眉眼。

裴徊光側過臉移開了視線。他垂目,視線落在飄了一地的紅色落英之上。溫柔的風將死氣沉沉的落英又輕輕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