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該怎麽形容那一口湯的味道呢……

喬安含著那口湯,小心地讓嘴裏的每個角落都嘗到那股奇異醇厚的味道——她不知道這個味道該不該稱得上美味,渾濁的湯呈現泥漿水一樣的顏色,上頭還漂著一層浮沫,湯裏的鹽巴放得極少,湯裏混著掩蓋不掉的淡淡腥臭味。

但那股味道又厚重地糾纏著她的舌尖,像是有魔力一般,勾引著她身體的每個細胞都饞涎欲滴地訴說著渴望。

喬安說不出來,她嘗到的味道陌生得好像真的從未聞到過,可又莫名的似曾相識。

她舔著嘴唇,驚疑不定地看著廚娘。

“我的傻姑娘誒!”廚娘可憐這個小小年紀就做了苦役的姑娘,摸了摸她雜草似的頭發,拉著她跪下祈禱,“這可是肉湯!領主老爺仁慈,說是讓大家沾沾肉味,還不快點拜謝領主老爺的好心腸!”

喬安這才明白過來,她一邊慌張地跪下祈禱,念著“光明一定會永遠護佑領主老爺”雲雲,一邊不住地反復用舌尖舔著嘴裏,試圖回味一點點肉的味道。

肉!

這是喬安短短十五年的人生中聽過不知道多少次的奢侈品,往往只有在收成很好的年份裏,父親才會在交完租稅後買一塊手掌大小的肉,然後每次母親都珍惜地只切下小小一塊,煮成一大鍋湯。

其實那樣根本也吃不到什麽肉味,湯裏的一小塊肉家裏人會輪流含一含再砸吧一下味道,上次吃肉時她還小,砸吧著砸吧著就把肉塊吞了下去,叫母親又哭又氣地狠狠打罵了一頓。

是了,喬安終於把湯的味道和記憶裏的味道對上了號,喬安從來沒有喝到過肉味這樣濃的肉湯,她的眼睛看著那口往日給他們煮粥的大鍋,不敢相信這是賞給他們這些勞役的。

這是……領主老爺賞給他們的。

她腦海裏不由得浮現出領主老爺的身影,少年的眉眼精致溫柔,就像是她在神殿裏聽主祭大人講到過的,光明神座下美麗善良的神使。

那一天,維爾維德處處響起歌頌領主老爺的聲音,勞役們端著肉湯反復說著領主老爺如何慷慨如何仁善。

雖然這肉湯裏都是些內臟骨頭之類的下水碎肉,可也都是能夠從湯裏掏出來實打實的肉!會被征勞役的無不是村裏吃飯都困難的貧民,有的甚至這輩子第一次吃上肉,哪管這是好肉壞肉。

光明護佑領主老爺!

領主老爺身體康健長命百歲!

他們跪在地上連連叩拜,一碗肉湯喝得眼淚鼻涕糊了滿臉。

管事和工頭們拿著鞭子,鞭子揮在空氣中發出響亮的聲響,他們眼睛銳利地盯著每個勞役,以防這些沒見識的家夥為了一口肉爭吵動手鬧出事來——領主老爺賞肉吃那是善心,但要是因此出了事情,那就是他們監管不力了。

明天就是放這些勞役們回家去探親的日子,管事們可不想在這最後關頭出半點差錯。今天的滿鍋肉湯他們沒份說實話也不感興趣,領主老爺對他們的工作要求高但給的也多,算算給的工錢足夠他們全家過個吃飽穿暖的冬天,還能擠出點錢給家裏婆娘孩子買個擦臉擦手的面油。

喬安悄悄地把碗裏的碎肉藏在衣服裏頭,明天是回家的日子,她想帶一點肉回去給父親,再小的肉塊那也是肉,而且……

喬安早就想好了,回去探親之後她還會接著報名來做勞役,不管父親這次答不答應,好歹也應該知曉了勞役的日子沒有他想得那麽可怕,多少也會放心一些。

……

克勞斯這幾天有些咳嗽。

自從那日來征工匠的管事老爺說喬安這些天就會得空回來,克勞斯每天都在村子口張望著等著,天氣寒冷他又沒什麽厚衣裳,免不了受了些寒氣。

村子裏有人嘲笑他,直叫他別癡心妄想,被征去做勞役的哪一次不是要死掉許多人,尤其喬安那樣的小姑娘去了,就是沒累死餓死,怕是也已經給人糟蹋了,不然你看那些之前還要娶喬安的人家,現在一個兩個全都沒了動靜。

每每克勞斯聽見這樣的話,就要怒火中燒地跟人爭吵,有時候還會撲上去和人打起來。

後來又有人可憐他,說這個男人已經有些腦袋不正常了,才幻想女兒有一天會好好地回來。村裏這樣的也不止克勞斯一個,還有人家孤兒寡母家中唯一的壯勞力又被征了勞役,雖說因此家裏少了一張嘴省下不少糧食,對未來的絕望依舊讓他們以淚洗面。

他們半點不相信那些管事嘴裏說的“給飯吃”“好好去好好回”之類的話,這年頭征了勞役的哪有什麽好好去好好回,不是死在工地就是帶了滿身傷病,以後的日子越想越是苦澀。

克勞斯倚在村口的歪脖子樹上,覺得後背的舊傷又開始疼得刺骨。

“回去啦老頭子,該吃飯啦。”克勞斯的妻子叫他,這些日子她忍住了哭泣,操持著家裏大大小小的事情,每到傍晚她來叫克勞斯回去時,也會陪著在村口站上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