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怒(下)

跪了一天的朱文圻甚至連飯都顧不上吃,當帶著朱允炆意思的太監走出乾清宮,表示前者不用繼續跪下去後,這個半大不大的小子只喝了兩口水,便蹣跚著跑出宮。

他急著去詔獄見自己的親舅舅。

“殿下,您不能進去。”

詔獄是闖了進去,但最後的那一扇門,朱文圻卻無能為力了。

他只能隔著鐵鑄的欄杆縫隙,失聲的看著幾步之隔那被綁在刑架上的顧語,方才挨了一巴掌都沒落下的眼淚,這一陣如泄洪般洶湧而下。

此時他看到的,哪裏還是一個人啊。

蓬頭垢面,耷拉著腦袋,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整潔完好的,處處是刺目的鞭痕和暴露開的傷口,已經沒有鮮艷的鮮血了,全是一塊塊暗褐色的血痂。

指頭上插著細針,監牢內的角落,還擺放著一盆粗鹽,看著地上灑落的印記,顯然顧語身上的傷口沒少受到這玩意的招呼。

“舅舅,舅舅!”

朱文圻猛拍,發出哐哐的刺耳聲,但監牢內的顧語卻恍如死了一般,渾然沒有任何反應。

“請殿下離開。”

兩名負責看守的宦官很是硬氣,直接架起朱文圻就往外走,嘴裏雖然在告著罪,但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停下。

“等明日審訊結束,有罪沒罪自有定論,殿下不要讓我們難做,詔獄,您不能久待。”

任憑朱文圻如何咒罵威脅,兩名宦官也是不為所動,直接把前者架了出去,而後一轉身,便是一隊番子迅速把住大門,生人勿進的冰冷面龐,讓朱文圻過熱的大腦冷靜下來。

活著就是無罪,死了就是有罪。

朱文圻無力的離開了,來自身體和精神上的雙重痛苦,讓他很是疲憊和恐懼,這個歲數承受這種事情,對一個孩子來說,可謂殘酷到了極點。

而當朱文圻離開後,兩名回到關押顧語監牢的宦官卻陡然換了一副面龐。

一人變戲法般整出一大堆吃喝之物,有美酒、有烤鴨、有小菜。

另一人更是呼朋喚友,招呼過幾名番子,架桌子搬板凳,不多時的功夫就搞出了一桌子的琳瑯滿目。

那個捆在刑架上奄奄一息的安定伯,卻在這一刻擡起了頭。

那雙眸子裏,哪有半分的絕望昏暗?

番子解開束縛,還有人端來一盆幹凈的清水讓顧語可以潔面,擦拭掉臉上那一直淋漓的血汙。

“快快快,餓死老子了。”

顧語擦幹凈手便迫不及待的落座,一伸手先撈過一條雞腿猛啃,而後端起酒碗:“來來來,兄弟們幹了。”

歡聲笑語一片祥和。

哪裏像是在詔獄,但凡有兩個姑娘,就跟青樓沒什麽兩樣了。

看到這幅光景,任誰也知道,這是一場戲了。

沒錯,這就是一場戲,一場從開始到結局全是朱允炆這個皇帝自編自導自演的戲。

“朕給你安排了一份差事,去應天府刑房做主簿吧。”

……

“兒臣想問父皇借一個人。”

……

“於謙是吧,一個好漢三個幫,曹操當洛陽北部尉的時候,還有袁紹這個發小幫襯著呢,朕允了。”

……

“文奎這小子不傻,還知道去找許不忌取經,南京城裏許不忌的風評可謂極差,十個人裏面九個半說許不忌是奸佞之臣,是比肩尤諢、費仲的大佞臣,他能去找許不忌,就說明他的心胸不狹隘,不會被亂七八糟的外界輿論所影響,明確的知道自己需要什麽。”

……

“有許不忌的幫忙,他這個刑房主簿就好當了,那可不行,給他制造點麻煩。”

……

“皇爺的意思,是把大皇子的身份泄露出去?”

……

“這麽做,二皇子那恐怕不好辦,大皇子會懷疑二皇子的。”

……

“老二眼瞅著也要大了,兄友弟恭,兄謙弟讓,這皇位傳給誰?”

……

“今年錦衣衛裏,有個當差的兄弟,前些年跟陛下去江西前線抗洪的時候落了病根,醫藥罔效,前兩天沒救回來死了。”

……

“放西廠門口吧。”

……

“朕才走這麽幾步路就出了一身的虛汗,養尊處優是一方面,這些年心力交瘁,確實也老的快了些。”

……

“二皇子這次怕是打心裏恨死大皇子了。”

閉目養神的朱允炆,腦海裏一個個片段驚鴻般掠過,最後定格在朱文圻回宮後的那雙眸子。

“恨才好啊,仇恨才是成長的動力,沒有仇恨的支撐,文圻未必有勇氣跟文奎搶皇位,因為他的母親從來不支持他這麽做,包括他的舅舅顧語。

庶出和嫡長子,身份的天然鴻溝會壓制他所有的野心和欲望。

他現在小,或許還偶爾惦記,等他大了就會發現,朝野內外沒人會選擇他、支持他,到那個時候,他就會逐漸走向絕望,從而向他的大哥俯首稱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