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4章 陳牧之

陳沖是個童生。

二十二歲的歲數還是個童生,連秀才都考不上的陳沖毫無疑問,在文風盛行的江西成了一個笑話。

好在陳沖家境殷厚,在瑞州府上高縣也算一大賈,便是這輩子中進無望,當不得那高高在上的官老爺,倒也保的了一個衣食無憂。

陳員外算是對自己這個兒子徹底放棄了,本打算再練個小號,可惜自己身子骨不給力,四五房小妾沒有一個種上的。

所以這些年只好一直忙著給陳沖娶媳婦,自打抱上了孫子後,陳員外便一門心思撲在了幼教事業上,說什麽也不讓孫子跟陳沖親近。

落得清閑的陳沖倒也省心,往往一大早就跑出家。

“今日是上元節,一大早的你又要去哪?”

前堂內正品茶的陳員外一瞪眼。

“詩社。”

陳沖手裏拿著一把傘,青花頂開蒙蒙煙雨,濺起的珠瓣映出黑瓦白墻,還有無數張陳員外怒氣沖天的臉龐。

陳沖嘴裏的詩社,是一家坐落在縣城郊外的草廬,先有山野村夫諸葛孔明隆中定天下、後有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佳言名句。

故於山中密林之處,搭一草廬,燃二三雅香,誦聖人之言,豈不有一種超然物外的優越感?

雖然陳沖沒有多少學問,但這並不妨礙他也有一顆“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的上進之心,所以人以類聚,就跟縣裏幾家如他一般,同樣飽讀聖賢卻不第的童生秀才們,搞了這麽一個詩社出來。

現在已經是建文二年,當年那血海滔天的空印案已經過去了二十年,秀才,再也不是可以直接當縣令、甚至履職中央的值錢學歷,考不過鄉試,終究是個窮酸文人。

大家空有滿腔治國熱忱,卻無可用之處,難免心中有不少不忿,因此每日詩社集結,想用吟詩作對來一抒胸中積郁。

一群最高學歷才是秀才的人物,連個舉人都考不上,肚子裏的墨水質量就難免劃上一個問號,像陳沖,他這些年唯一做出的只有一首打油詩:

“一輪殘月掛天邊,三兩知己來聊天;吃著燒雞喝著酒,日子快活賽神仙!”

能跟這麽個玩意玩到一起的,又哪裏有什麽良才。

有時候對不上上聯怎麽辦?那就喝酒唄,你一杯我一杯的就喝多了,哥幾個漸漸就發現,喝酒這玩意比讀書有樂趣啊。

喝多了,大家山吹海哨,能聊的不能聊得,說的那叫一個愉快,後來也就幹脆不讀書了。

吟詩作對的環節咱們直接跳過去,到了詩社就開始喝。

張三負責買酒,李四負責買肉,王五再弄幾道小菜,過了今天再換人置辦這些,所謂的詩社,徹底成了小哥幾個,這麽一個聚會的場所。

今天輪到陳沖買酒,他便在縣裏拎了兩壇,等到了詩社,小夥伴們早已擺好了桌子、備好了碗筷、肉菜。

“快快快,可就等你了。”

張三李四都站起來迎接陳沖,熱絡的接過陳沖手裏的酒壇。可見他們等的不是陳沖這個人。

“今日乃是上元佳節,我提議,大家就以佳節為題,做一首七言絕句如何?”

王五倒上酒,開口提議道,“不如我先來這第一句?”

李四忙攔住他,“誒,喝酒的時候不要說這些不愉快的事情。”

大家都是文人學子,多少有些文學上的潔癖,你說了頭一句大家夥對不上,一時半會哪裏還喝的下去酒,想接吧,文采又不夠,這酒還喝不喝了?

王五便自責一句,“都怪我,喝酒的時候怎麽能分心呢?我自罰三碗。”

說完噸噸噸連幹三碗,一抹嘴。

“哈,痛快。”

你這怕不是自己找借口想喝酒的吧。

大家夥都腹誹,但也生怕王五把酒給喝完了,都急急忙端起酒碗,“為佳節賀。”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大家夥這可就喝的有些上頭,舌頭一大起來,嘴裏也就沒了把門了。

後世幾個初小文憑的喝多了,都能在大排档踩著啤酒筐討論老美打伊拉克,這年頭陳沖等人再不濟,那也是讀書人啊!

所以,聊著聊著就聊到了一些比較禁忌的話題上。

朝政、鹽市、科舉。

“早晚有一天,我陳沖也能像楊公那般,一朝青雲直上。”

陳沖嘴裏的楊公,除了同為江西籍,如今貴為翰林協辦學士的楊士奇之外,還能是哪一個楊公。

大家夥都笑話起來,“等你考上進士及第再說吧。”

“八股文有個屁用!”

陳沖打著酒嗝,“以聖人言治今日之天下,荒謬!

先春秋時,地不過百裏,民不足十萬便是一國,而今,天下萬裏江山、億萬黎庶,先賢治世之言焉能用於今日我大明?墨守成規、盲從權威,真是我輩讀書人之恥辱,讀書是為了開智,而不是變得更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