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1章 歌、壽

嘎吱、嘎吱。

白茫茫的荒原上,機械而枯燥的腳步聲,像是一首永不停歇的催眠曲,雖未必能讓人進入夢鄉,卻不斷加深著每一個人心頭的疲憊感。

就連孫紹宗這樣鐵打的漢子,時間一久,也禁不住漸生躁意。

他隨手扯開領口,任那小刀子似的寒風,在胸膛上亂割了一通,這才覺得略略振奮了些。

再看看四下裏依舊是行屍走肉一般,他便又揚聲喝令道:“馮薪,你起頭唱支軍歌,讓大家夥兒提提神!”

在隊伍前面的馮薪腳步一頓,轉回頭落下面罩,苦著臉道:“大人,您瞧咱這正頂著風呢,他……他也張不開嘴啊。”

“那就低著頭唱!”

馮薪無奈,只得一邊彎腰駝背的避著風,一邊扯著嗓子吼了起來:“弟兄們,都特娘聽我老馮的號子:雲從龍、風從虎,功名利祿塵與土——預備起!”

“雲從龍,風從虎,功名利祿塵與土。

望神州,百姓苦,千裏沃土皆荒蕪。

看天下,盡胡虜,天道殘缺匹夫補。

好男兒,別父母,只為蒼生不為主。

手持鋼刀九十九,殺盡胡兒方罷手……”

豪邁的歌聲沖霄而起,隨著寒風在山林間回蕩,驚起無數飛鳥走獸,也讓隨行的女真人面面相覷、騷動不已。

孫紹宗剛跟著吼了幾句,後面徐輔仁的親隨,就摁著帽子急匆匆趕了上來,道是主人請孫大人過去說話。

順勢回頭望去,就見女真人的謀主互裏波,正撅著屁股追在馬車旁,不住的說著什麽,多半是在向徐輔仁提出抗議。

孫紹宗嗤鼻一聲,不緊不慢的到了馬車前,將駕車的車夫替下,又用淩厲的目光逼退那互裏波,這才將門簾挑起些,笑著問:“徐老可是有什麽要吩咐的?”

就見徐輔仁從車裏探出頭來,沉著一張老臉,顫著胡須噴出滿口熱霧:“你之前提議要收養那赫裏蘇勒的遺孤,倒也不是不成,不過必須先設法摸清楚,赫裏蘇勒在哲舍裏部,究竟有多少影響力。”

單看表情,誰都會以為他是為了方才戰歌的事兒,在呵斥孫紹宗。

孫紹宗面色僵硬,將臉偏向一旁,似乎是敢怒不敢言的樣子,嘴裏卻道:“那是自然,朝廷要的是籌碼、把柄,又不是想養幾個酒囊飯袋。”

昨兒幾經考量,孫紹宗還是沒有答應納喜婭瑪的請求——畢竟這事非但風險不小,還與朝廷的懷柔政策,有著明顯的沖突。

不過他隨即卻提出,可以由大周朝廷出面,收養納喜婭瑪和赫裏蘇勒的兒子。

這樣一來,等赫裏蘇勒的兒子長大後,不管是想要為父報仇,還是有意爭奪哲舍裏部族長之位,大周都可以順理成章的予以一定支持。

納喜婭瑪幾次試圖討價還價無果,終於還是無奈的接受了這個條件。

於是雙方約定,等到使團從建州原路返回的時候,便悄悄將赫裏蘇勒的兒子帶回大周。

再然後……

就是一夜無眠——到了嘴邊兒的肥肉,孫紹宗向來極少拒絕,尤其是這種天各一方,事後無需負責的美肉。

“嗯。”

徐輔仁的臉色稍稍緩和,在外人看來卻依舊透著不悅:“若事有可為,回程的時候孫少卿不妨再與那胡女接觸接觸——老夫聽聞,她離開的時候依依不舍,若再深耕細作幾番,倒也不失為一枚上好的棋子。”

說到後來,他已是語帶揶揄,但表情卻沒有露出絲毫異樣,盡顯戲精本色。

孫紹宗卻訕訕道:“老大人怕是誤會了,那婆娘倒不是依依不舍,只是……只是有些行動不便罷了。”

徐輔仁聞言終於忍不住一愣,半晌方才搖頭嘆息著,頗有些蕭瑟的縮回了車廂裏。

……

京城,景仁宮。

德妃賈元春側身站在落地鏡前,撫弄著微微凸起的小腹,那眼波柔婉的,幾乎要淌出蜜來。

先時幾個道士紛紛鼓噪,說她這一胎必是皇子時,賈元春心頭反倒忐忑的緊,生怕自己一旦辜負了皇帝的期待,會落到比榮妃更為淒慘的下場。

直到前幾日太醫會診,也一致斷定她腹中必是男嬰,賈元春心頭的重擔這才卸了下來。

眼下指尖輕觸著略有些發硬的小腹,賈元春腦中就不由自主的閃過一個念頭:

這個孩子,會是未來的皇帝嗎?

“娘娘。”

便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了抱琴的聲音:“奴婢回來了。”

賈元春像是被灼傷了似的,飛快的將手從小腹上挪開,隨即又定了定神,才揚聲道:“進來說話吧。”

抱琴應聲而入,又仔細的反鎖了房門,這才湊到近前,壓著嗓子稟報道:“聽喜公公說,今兒朝上就沒幹別的,專門議論什麽《普法下鄉》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