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重返豪門

小城市裏的街道很窄,車擠車,人擠車,又下著雨,到處都是傘,憋得人喘不過氣。公交車裏擠麻花似的擠了一串人,雨天特有的濕膩膩的滑膩惡心感在這串人之間鉆來鉆去,直鉆到了李卿幼的腦子裏。

他手裏捧著把滿天星,花了他三塊錢買的那麽一小束。黃黃的點點一顆又一顆,湊進去聞卻沒什麽香味。星星是沒有味道的,他想。

他長著張鵝蛋臉,嘴唇是朱砂混了柑橘,眼和眉毛都很纖長,鼻子不高不低恰恰好。這張臉是很美的,繼承了他母親的優點,是古典式的柔弱,又讓人想到日本上了妝的白臉藝伎。淡淡的,仿若不留痕跡,看上兩眼,又覺有些突兀。倒也不完全是淒艷,只是整張臉沒什麽生氣,看著詭秘得讓人心慌。

公交車到了站,李卿幼架著他寥寥幾根線條的臉,往車門湧去。人很多,有人趁亂摸了他一把。但他回不了頭,被人擠著下了車。

他的滿天星也被擠散了。那些黃點點粘在了別人的鞋上。

他家是租的房子,幾十平方,背光,潮濕,陰冷,像蛇窟。從卿幼記事起,就一直是這個房子。他的母親早早地就死了,被磨死的。

卿幼很美,他媽自然也是很美的。但卿幼的爸爸也很漂亮,是的,漂亮。富家女十八歲那年和收養的弟弟嘗了禁果,一擊即中,有了孩子,隨後被趕了出來。李家關系復雜孩子多,富家女的父母早就死了,沒人護著。做出這種事的敗了倫理,留不得。

兩人沒有錢,但李家惦記他們的人多。後來卿幼媽媽要生的時候,發現卿幼他爸被人壓在床上呻/吟,淫/亂不知恥。當天晚上,生下卿幼就血崩離世了。

卿幼站在樓梯口,看著自己的腳,想著先踏左還是先踏右。班上有同學說他爸是個賣屁股的,他也是,卿幼想了想,覺得沒關系。他跳了一步,兩只腳一起上了前。

陰天,很涼,樓道裏不透光。卿幼打開門,開了燈,才感受到些微光亮。

燈泡白得厲害,光也是,只有地上東倒西歪的玻璃瓶幽幽綠。沙發墊子上的酒液濕了幹,幹了濕,黏了層米糊似的,一日一日地潰爛著。

收拾了地上的酒瓶子,卿幼去廚房做了點飯。做好端桌上了,才去搖醒那個爛醉的人。

沙發上的人昏昏沉沉地醒來,頭很疼,胃在燒,將死未死,只是身體換了芯子。

混亂了會兒,林偏幽慢慢睜開眼,記憶如電影一幕幕上演,結尾是一地的酒瓶酒液酒渣滓。與此同時,小說情節一溜而過,他明白自己又換了世界。

而他的角色是主角的炮灰假爹。

炮灰爹在家醉死後沒多久,沒幾年好活的李家老太太不知咋的,突然從腦子裏的犄角旮旯處想起了自己還有個曾孫子,吩咐人找到後就接回了家。李卿幼重返名門,再次出場時已是八年後。

而這八年足夠他顛倒自己的人生。當年的事件,親生的父親,財產,陰謀,一切的一切在他面前展開。從迷霧重重到天光破曉,從十四歲到二十二歲,世界於他,一片片崩塌又一層層重建。

一切事故的主導者,悲劇的締造者,變態的惡人,他的親生父親,在彌留之際仰躺在床上,猙獰狂笑。

這個李氏豪門嫡系之一的女婿,大聲述說著他的發家史,述說著自己的手穿過人心時的痛快,述說著當年的那對喪父喪母的姐弟身體的柔軟度。

李卿幼想起了推開門後血崩的母親,想起了酒醉裏身亡的父親,驀然笑了。

床上的人仍舊述說著,述到最後不甘心,指著李卿幼大罵起來。他痛恨自己接回李卿幼,也痛恨天道不公。他架空李氏,擁有無上權勢,最後卻無兒無子。如果當初他的情婦們有點兒用,這一切根本不會發生。而這孽種,也只能在陰溝裏腐爛死去。

卿幼欣賞著這垂死的掙紮。肮臟生命的最後,是一只滾著糞球的蜣螂,在自己的世界裏大張聲勢,浩浩蕩蕩。

聽得倦了,他拿起針筒,往那人身體裏又加了一味藥。

翌日,豪門女婿與小野模激戰身亡的消息四散開來。卿幼孤坐在李氏大宅裏,看著天從黑到亮。

太陽照樣升起。

死去的人沒資格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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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偏幽的思緒收了回來,他看著眼前的男孩,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人生看似很長,前二十年卻決定了很多。不幸的命運隱藏在幼時的悲喜裏。家庭環境、父母性格、親人關系,卿幼所得到的都不盡人意。

八年後,坐擁無數錢財,心裏卻空得如黑洞,沒有東西能填滿的李卿幼,真的快樂嗎?

偏幽扶著沙發坐起來,身體隱隱作痛,疲憊不已。縱使眼前的菜看著紅綠可口,他也沒有心思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