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孟茯連應了,使了兩兄弟送柴火過去,晚些族長也打發大兒子送了鋪蓋過來,請沈先生先將就一夜。

沈先生扯著那香蒲做的被子,拍打著墊了蘆葦的床,仰頭望著今日還沒來得及修葺的破敗屋頂,將蒼穹裏的碎星看得一清二楚,心裏難免是擔心,倘若忽然來雨,只怕會灑落在床榻上來?

老天爺似乎為了給他印證一般,到半夜的時候沈子房就覺得什麽東西落在腳上,忙翻身起來,一陣雷鳴火閃,豆子大的雨不要錢似得打落進來。

眨眼間他的半張床就全濕了。

他匆忙下床套上鞋子,朝著幹爽地方躲去。

活了快二十年,只怕今日最是狼狽了。

就在這時,外面響起敲門聲。

孟茯撐著破傘過來,正好遇著隔壁的秋翠夫妻倆。

他夫妻倆就想在沈先生這裏尋個好,以後兒子上學少些供奉。

“這月朗星稀的,忽然下起大雨,我想著這屋子空了一年,房頂那大洞還沒來得及補上,連將你春橋哥喊過來了。”秋翠與孟茯說著,一面使喚石匠去敲門。

沈先生拿著傘擋著那破洞裏打落下來四處飛濺的碎雨,忙去開門。

見左右鄰舍都來了,心中不覺有些暖意,“勞煩各位了,不妨事,我將床搬個位置便是。”

秋翠夫妻是耿直的,連忙道:“那漏雨的地方我們心裏有數,先生莫要受這罪過,還是先去我們家裏避一避,明日咱招了鄉親們一起修葺一回,你再住進去。”

這去別人家打擾本就不好,而且沈子房今日也看著了,石匠家裏也就三間屋子。

他過去了,睡哪裏?

孟茯琢磨如何掙錢,重操舊業好像不大合適,而且產婆幾乎都是上了年紀的,自己這種還梳著姑娘頭的,沒人會聘,所以翻來覆去沒睡著,便等來了這場大雨。

想著這隔壁屋頂漏了那麽大一個洞,生怕這兩先生粗心大意,睡得太死,被淋濕了也沒發現,趕明兒得了風寒,可如何是好,因此便撐傘過來叫人避雨。

如今聽著石匠家主動安排他落腳,也就勸著:“去吧,好歹能避雨,先委屈一回。”

族長今天說這沈先生是實打實的讀書人,手上沒一點繭子。

這種人最是單薄了,一點風吹雨打也經不起。

他若是病著了,還要族裏出錢醫治。

沈子房還猶豫,那石匠卻已經伸手過來攜他。

如此也沒在拒絕,跟著去了石匠家,孟茯也回了家去。

這一折騰,回去聽著這風吹雨打聲,竟然一下就睡著了。

翌日,天放晴了。

這一場夜雨過後,山川樹林都像是被洗刷了一回,葉兒綠得反光,天空也變得幹凈明亮,叫人心曠神怡,沈子房也忘記了昨晚的狼狽景象。

族裏果然召集人修葺房屋,有力出力,有材料的出材料,人多力量大,不過大半天的功夫,兩間屋子裏裏外外,都收拾得整齊幹凈,還將外面廚房重新搭好了。

幾個年輕力壯的也去河裏搬了像樣的石頭回來,石匠將面打磨一回,放在門口的老桂花樹下,給沈先生做桌子。

會木工的也用廢材料子做了兩條長凳放在屋檐下,木樁連帶樹根修葺,簡單雕琢,正好與那河裏搬來的石桌湊成一對。

各家也送了不少東西過來。

比如東家給兩斤米面,西家三兩鹽,北家兩個碗一個盤子。

就這樣七拼八湊的,這屋子裏東西都擺滿了。

孟茯家裏窮得叮當響,多余的沒有,也就是從產婦男人手裏得來的陳糧,一斤二斤拿不出手,便用升子裝了五斤,喊了大壯扛過去。

而這麽一折騰,沈先生今天也就沒回縣城搬行李,如今屋子裏什麽都不缺,大壯扛著陳糧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準備做飯了。

見了大壯在籬笆墻外,連忙起身。

“先生不要嫌棄。”大壯行了禮,將糧食給他扛進屋子裏的米缸。

可大壯前腳才回家,沈先生就提著那五斤陳糧站在孟茯家的籬笆外,她正在院子裏洗衣裳,擡頭見了沈子房手裏的陳糧,秀眉微挑:“先生這是作甚?莫不是嫌棄?”

沈子房很是納悶,她待別人都是十分和善的,為何對自己說話總是如此?便想莫不是還記恨昨日的事兒?

“孟姑娘誤會了,在下是有事求姑娘。”

“求我?”坦白地說,她除了能接生娃看點婦科病,什麽都沒有。

沈子房也不進門,就站在籬笆外,神色有些為難,似乎是要說什麽難以啟齒的話,不好意思開口。

孟茯有些不耐煩:“你倒是說啊,吞吞吐吐做什麽?我忙著呢。”

沈子房尷尬一笑,臉上那黑色胎記顯得有些猙獰,但絲毫不影響上身而立的他一身書卷儒氣,清風斜陽下,襯著門口不遠處池塘裏剛冒頭的荷花,也算得是一副好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