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要是生氣了,以後就再也不肯來了

心靈七巧板的直播時間正是傍晚。下班後堵車高峰期,幹道車流有時會半小時紋絲不動。白領們在車上百無聊賴,一不能看報,二不能看電視,只有乖乖地聽廣播。堵車中蘊含著遼闊商機,廣播當仁不讓。

播完節目走出廣播大樓,感覺非常冷。細碎的雪粒子點綴著風的大氅,把街道變成舞蹈的平台,在路燈的光芒下旋轉起舞。從直播間的落地窗眺望雪霧,會看到橘黃色的粉狀閃光,誤以為它們滿懷浪漫詩意。只有當你深入進去,裹入它們的舞步,才會感到鞭笞般的寒損。毛衣在直播結束的時候,還給錢開逸了,一身單薄的賀頓需要馬上把自己套入一輛出租車內。平日她絕不敢這般奢華,但今天有三重理由。一是特別的日子。上午她得知自己在心理師的考核中過關,剛才直播的時候,忍不住把這個好消息也透露出去,得到了很多聽眾的祝福。要犒賞一下自己。二是天寒地凍,如果浴雪而歸,很可能生病。對於一個漂泊的獨身女子來講,生病就是坐牢,不能因小失大。三是今天發了客座主持人酬金。賀頓從小就知道,如果你得了一筆錢,不拘多少,你要花掉一些,這樣錢就會很高興。要是它生氣了,以後就再不肯來了。

這場雪最可怕的地方是——天氣預報根本就沒有報出來,整個城市猝不及防。上班的時候還晴空朗朗,黃昏就風雪交加。大家都動了打車回家的主意,出租車緊俏得要命。

賀頓高揚起手,拼命地擺動著。一輛輛車駛過,速度不曾絲毫減慢。所有的出租車都滿乘,賀頓甚至看到乘客一晃而逝的笑容,愜意的幸災樂禍的咧嘴。賀頓恨恨地想,等一會兒我坐上了車,一定不會對著路旁等車的人這樣居高臨下地微笑。賀頓在風雪中勉為其難地笑了一下,包含著讓自己心情愉快起來的祝願。

可惜賀頓的嘴唇凍僵了,微笑很不到位。幸好無人看到,不然以為是哭的前奏。

將近十五分鐘了,賀頓還是沒有打上車,再等下去,賀頓肯定要感冒了。絕望之時,一輛黑色的帕薩特轎車,像一頭碩大的海參遊了過來,身上掛滿了水珠。帕薩特停在賀頓的身邊,電動窗降下來,一個很紳士的男子聲音問道:“你是在等人嗎?”

賀頓沒好氣地說:“等車。”

紳士聲音說:“你等什麽樣的車?”

看來這是一輛到廣播電台來接人的車,兩不相識。賀頓羨慕地想:被接的人何等幸福!馬上就能鉆入暖烘烘的車內昏昏欲睡。

她沮喪地說:“出租車。”聲音中傳達出強烈的拒絕。在這樣滴水成冰的天氣裏,每回答一個字,都需吐出一分寶貴的熱量。她決定再也不回答這個富人的話了。盡管他可能只是個司機,但坐在帕薩特裏的暖洋洋的窮人和等在街邊噤若寒蟬的窮人,也還是有天壤之別。

紳士聲音並不懊惱,也沒有露出鄙夷之色,反倒更和顏悅色地說:“小姐,您不能像發電報一樣節省字眼,回答別人的問題還是要多講幾句話,這比較有禮貌。”

賀頓憤然,她本來決定再也不跟這家夥費一滴唾沫,但聽到這種飽漢不知餓漢饑的調侃,饑餓寒冷統統化作火氣,氣急敗壞地叫道:“我認識你嗎?你是來接我的嗎?你跟我有什麽關系!我憑什麽要跟你多說話?”

賀頓口裏吐出的洶湧白氣,使她看起來像一列奔突前進的蒸汽小火車。紳士男子聽完了賀頓的話,反倒笑眯眯地把車窗整個降了下來。他的臉就像一張碩大的彩色相片,鑲在窗沿的銀框裏。

男人戴著白手套,幹凈並且散發著清香氣味。司機說:“我知道你,我正是來接你的。賀頓小姐,請上車吧。”

賀頓大駭。他並不是說“你是賀頓嗎?”而是直接稱呼她的名字,幾乎是命令她上車。

賀頓當然不能輕易就範,雖然在這繁華鬧市之中她不怕被拐賣或是被劫持,但也不能就這樣乖乖地上了一輛莫名其妙的車啊!她警惕地問:“你知道了我的名字,可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廣播電台門前的道路很窄,帕薩特之後已經堵了一長串的車,煩躁的喇叭嗚咽著,那個人說:“快上車吧,人家都不耐煩了。”

賀頓立場堅定,說:“我不能糊裏糊塗就上了你的車!”

那人說:“XX你認識吧?還有XX……”

這兩人是心理班上的男同學,賀頓與他們並無深交。

那人看賀頓狐疑,改口說:“沙茵你熟悉吧?”

一下冰釋前嫌。沙茵的容貌沒能幫上她的忙,心理師考核不及格。這個善良女子即使在自己最傷感的時候,也沒有忘記關照老朋友,眼看風狂雪驟,派人來接她了。賀頓欣喜不已上了車,帕薩特沖進雪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