厭倦是抵抗焦慮的第一道封鎖線

所有孩子的問題都是父母的問題。最聰明的孩子受到的困擾尤其大。

傻乎乎的父母們,你們很早以前不經意的一個產品,正事無巨細地注視著你們,在靈魂的空白處奮筆疾書。他們是上好的書記官,把你們的一言一行記錄在案。很多父母不明白,讓孩子享有一顆健全的心,比一百種智慧更有用。一定要見到周團團的父親,當然,還有他的母親。

暫且不要報警吧。殺死大猩猩還只是紙上談兵,桑珊沒有槍沒有匕首,甚至連水果刀也沒有準備,等一等,再等一等。你想糾正她的同性戀傾向嗎?不,我一點都不想。你以為心理師是神仙,出手雷電,跺跺腳就能上天?那是神仙,我們只是凡人。我沒有那個能力。束手無策。如果當事人不想改變,心理師沒有辦法讓任何人改變,就像你不能改變遙遠的織女星軌道。那是能力以外的事情。我只是一個老農,唯一的武器耕耘語言。語言是我的土地、種子和犁耙。只要努力,只要堅持,只要傾聽和述說,就總會有東西生長出來。這需要堅持,不單是心理師的堅持,還有來訪者的堅持。有時候,堅持就是一切。

赤面恐怖。一定是有原因的。那個原因是一個地雷,被原始森林遮掩。枝蔓如碧綠的妖魔手臂,擾亂人的視線。人啊,是多麽的復雜又是多麽的脆弱!

一個人成年後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都能在童年時代找到可以臨摹的藍本,只是有的時候,它們常常是反向的。特別艱窘的家庭,有了一擲千金的闊佬。唯唯諾諾的姆媽,養出了驕奢淫逸的狂女。

蘇三到底是正面還是反面?

過去生命中所發生的片斷,像萬花筒中的碎屑,有的細巧,有的尖銳,有的如綢緞般光滑,有的如珠璣般清脆,拼湊起來就是光怪陸離的人生。

生命的殘片有時會墜滿一地,讓人充滿驚悚之感。

在蘇三那裏到底發生過什麽?

如果沒有當過心理師,你不知道什麽叫滄桑;如果你當過了心理師,你就最深刻地體驗了蒼老。在這種蒸煮般的煎熬中,一種強大的混淆感生發起來,如同高原隆起,平緩而不可抑制。要找到症結。讓心事自生自滅,是一件危險的事情。因為它絕不會真正消失,只是貌似離去,耐心地等待著卷土重來。

在每一次的傾聽的過程中,她都秘密地進入了那個述說者的身上,感覺到他所經受的痛苦。這種深切的不由自主地附體,讓她迅速地豐富以至於衰竭。她感覺自己有幾千歲了,變成了一個巫婆。能預知過去與未來。她對於世態炎涼的體驗如此敏銳,所有的痛苦和歡愉都被放大,她在天堂的地獄的垂直觀光電梯裏穿梭,仿佛一座透明的監獄閉鎖著她的活動範圍。景色眼花繚亂目不暇接,失重的感覺令她透不過氣來,醜惡讓她如同懷孕般想嘔吐,以至於她想,如果真的懷孕,她一定馬上停止工作。如果胎兒的小耳朵不加選擇地聽到了這些故事,不是變成仙靈就是變成惡棍。當然,也看到無數人性中的良善。生命的蜜汁也會噴濺而出,靈魂的香氣裊裊飄蕩,散發著迷人的甜潤,沁人肺腑。只是這種時辰,少而又少。

心理師要學會過濾,否則你就會被他人的經驗腌透,變得幹硬和充滿不被感動的鹽分,喪失了柔軟和純正。

賀頓發覺自己正在迅速地僵硬起來。以自己越來越薄弱的力量來對抗越來越強大的吞噬感,就有螺旋狀的恐懼盤旋而來。

她竭力用已知的技術手段來化解自己的焦慮。焦慮並不是不可化解的,但你化解了原有的焦慮之後,焦慮就像一枚鋼镚兒被甩出,它嘰裏咕嚕地翻過身來,那一邊也還是寫滿焦慮。當你把另外一邊的焦慮也盡力解決了,焦慮又不慌不忙地轉過身去,你才絕望地發現它是一個立方體,所有的面上都寫滿焦慮。無論你怎樣翻轉,哪一面朝上都無濟於事。

她想逃脫。可是,無處可逃。

厭倦是抵抗焦慮的第一道封鎖線。

每一個人都可能在一個憂郁的日子裏來見你,而不管你是否也在憂郁中。他走了那麽遠的路,挨了那麽久的煎熬,思考了很久,猶豫了很久,最後費盡周折,鼓起勇氣站在你面前——你是一個心理師。

他覺得你是一個有膽量的人,一個能夠幫助他的人,一個有著某種神力的人。他強打精神,滿懷期待和預支的感激之情,獻上溺水者面對稻草的殷勤,指著自己的身體和靈魂對你說:幫幫我吧。

他在這個世界數以億萬計的人當中選中了你,把一個千瘡百孔的情緒漏鬥交給了你,也把某種冥冥中的信任和巨大的榮譽擺在了你面前。如果你成功了,他就把它們奉獻給你,一如聖壇前的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