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心理師”自序

這是一本有趣的好玩的有一定意義的小說。寫的是一個青年女子學習擔當心理師的故事。你會在其中看到很多人和事,第一印象是懸念和奇特,深入其內,才會發現所有奇異的事情,都有內在的邏輯和意料之外的解釋,人性就是如此的豐富斑斕。也許你會哭,我不敢保證。但你一定會笑上幾次。微笑,哪怕在地獄裏,也是盛開的蓮花。

作家在生活之水中遊走。我當過20年的內科醫生,這就是我的生活和命運。我不是為了寫小說而特地去體驗這個角色,而是實實在在地救死扶傷。當我寫作的時候,我也無法完全擺脫當醫生的感覺。我會關注人的生命,艱難民生感同身受。我不可能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一己的微細覺察中,永遠覺得自己和眾人緊緊相連。

“女心理師”中沒有任何一個故事來自現實中的真實病例,所有經我診療的心理咨客都盡可放心,我絕沒有把你們之間任何一個人的述說,原原本本地搬進小說。嚴格地遵循心理醫生的準則,不僅來自我莊嚴的責任感,也來自我的基本才華。小說是虛構的藝術,我已明了人性的復雜,不必照抄現實生活,就可以完成故事的構建和開掘。

小說畢竟是小說,不是教材。我以前聽說自己的小說被大學心理系教授當做必讀書,推薦給學生,沾沾自喜過。我後來醒悟到這是貪圖虛榮。小說自有文學的規律,不必拘泥真實科學的窠臼。否則就成了四不像,對不起學生,也對不起讀者。

有朋友看了流傳的內容提要,說小說的主人公看起來像一個現代女巫師,我把這話看做是一種期許。我們這個國度曾有信巫的愛好,可惜的是,女主人公不像巫師,她平凡普通,但是愛學習願意探索,對人有興趣,願意追索自己和他人的秘密,期待這個世界更美好。我喜歡這個人物,盡管她有很多弱點。

也許和我寫過太多的病歷有關,文字總是冷靜。你見過一個醫生在病歷裏熱情奔放、抒情詠嘆嗎?我並不是說冷靜就好,但在我,恐怕難以改變了。畢竟幾十年的光陰,對一個人的影響太大了。結構上有些變化,多了一點趣味。至於風格,還是殘酷和溫暖交織。當然,還有悲憫。

我學習心理學課程一事,純屬偶然。朋友XX摔斷了腰椎骨,打了石膏褲,癱躺床上三月。我在自家墻上的掛歷上寫了一行字:“每周給XX打個電話。”我當醫生出身,知道臥床不起的病人非常寂寞,希望能躺著聊聊天。後來我就按照掛歷上的提示,每周都給這個人打電話,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盡管我很忙,還是會多磨蹭一點時間,讓她開心。後來有一次,她隨口說香港中文大學心理學教授林孟平到北師大帶學生……我問,我能跟她學習嗎?朋友說,那可不知道。後來感謝那位朋友說,我能學心理學,多虧你摔斷了腰。

學習過程很辛苦,因為我沒有心理學的基礎,一切都要從頭開始。我很遵守紀律,幾年的時間裏,我從沒有遲到過一次。老師後來跟我說,你的師弟師妹們開始嫉妒你了,說你憑什麽學得這樣好?老師幫我解釋,說畢淑敏把她在別的領域裏的知識移植到這邊來,比如醫學的知識,比如她寫作時對人的了解……加上刻苦,所以進步就比較大了。

有人說我當心理咨詢師的時候,療效不錯,我想首先要感謝來訪者對我的信任。不管心理咨詢的哪個流派,都會把和來訪者建立良好的關系,當做最先決的治療步驟。來訪者基本上都看過我的作品,自認為很了解我的為人,把我當成他們的知心朋友,非常信任我,使得我在治療中能夠很快同他們建起非常良好的關系。是他們對我的信任,幫助了我,也幫助了他們自己。從這個意義上說,來訪者讓我看到了人性中美好的東西,這就是人與人之間肝膽相照的信任。正是這種信任,讓奇跡在我們面前出現。

我喜歡用幹凈的手段,抵達一個光明的理想。一個人活著,要使自己的幸福最大化,而且要讓別人因為你的存在而幸福多一些。

我珍愛生命。不單珍愛自己的生命,也珍愛他人的生命。人是多麽神奇的生物,我們理應讓它更美麗。我越是看到人性的幽暗之處,越相信它會有出口。在關系的寒冷中尋找和煦,在殘酷中爭取柔和。如果不超拔於瑣碎之上,文學就喪失了照耀的力量。

無數人所給予我的信任,讓我震撼於心靈與心靈的交流,具有魔力。我敬畏這種溝通和感應,為之感動。生存就是向著死亡的進發。只要生命還存在,對死亡的關注就不會停歇。生命和死亡,是我們人生的兩個翅膀,你只有都思索了,才能飛翔。

正是這些思考,支撐起了“女心理師”的骨架。不幸的是,在長達幾年的寫作中,這部小說差點腰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