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監牢內, 窗戶開得又高又小,只一個兩手可掩的小洞,照射進幾縷光線, 黑壓壓的, 仿佛壓得人喘不過去來。

阿梨一進監牢,便嗅到了那種腐朽黴爛的味道, 眼睛便驀地濕了。

察覺到她的動作,李玄扶住阿梨的肩, 微微用力, 仿佛是在給她氣力般。

阿梨此時卻顧不得這些, 一心只惦記著前方, 腳下不知踩到了什麽爛泥或是老鼠屍首般的贓臟物,她也沒理睬, 只徑直朝前走。

在前引路的獄卒提著燈,行到拐角後,朝後退了一步, 讓開道,“前面便是了。”

李玄朝他頷首, “多謝。”

那獄卒倒是不妨李玄這等大官會對他這般客氣, 還好一陣受寵若驚, 瞥眼瞧見淚眼垂垂的世子妃, 心道, 果真生得花容月貌, 難怪老丈人倒台了, 也不見武安侯世子冷落,還大費周折安排兩人見面。

獄卒倒未多說什麽,也不怕李玄能把人劫走, 索性賣了個好,朝拐角的另一頭走去。

阿梨卻顧不得李玄與獄卒在說些什麽,見李玄朝自己點了頭,便用力擦了淚,整理了一番衣裙,看不出什麽端倪後,才朝那拐角處的牢房走去。

踏進去後,便見蘇隱甫正盤膝坐在稻草堆上,他神色從容,看上去並未受什麽刁難,都未穿獄服,仍舊穿一身青色直綴。

阿梨忍不住淚,蹲下.身子,隔著欄杆,帶著哭腔喚了聲,“爹爹——”

這一聲爹爹,卻是把正閉目養神的蘇隱甫驚得回了神,他睜眼一看,竟是阿梨,且還紅著眼,眼看著就要哭的模樣,好不可憐。

蘇隱甫趕人走的話,頓時咽了回去,只嘆了口氣,道,“你懷著身子,不該來這裏的。世子帶你來的?”

阿梨點點頭,雙手緊緊抓著欄杆,離蘇隱甫入獄才過去一日,她整個人便憔悴了不少,小臉煞白,唇上也失了血色。

任是誰,父親入獄,且還是被人以毒殺妻子的罪名入的獄,身為人子,都會陷入煎熬之中。

蘇隱甫又何嘗忍心看女兒這幅樣子,頓了頓,開口問,“世子待你可還好?”

阿梨明白父親的意思,他是怕他入獄後,李玄因此冷落自己。到這個光景了,父親心裏擔心的,不是身陷囹圄的自己,而是好生在外頭的她。阿梨眸色微濕,道,“爹爹放心,相公他待我一如往昔。”

蘇隱甫聽了這話,卻是放了心。

阿梨抓著欄杆,又道,“爹爹,我相信您,我相信您不會做那些事的。”

什麽毒殺發妻,什麽收受賄賂,什麽黨同伐異,好似爹爹這一入獄,什麽莫須有的罪名,都能安到他的頭上了。便是人從前人人贊譽的施粥賑災,都成了收買人心,沽名釣譽了。

一夕之間,仿佛誰都要上來落井下石一番。

但這些話,阿梨不敢說給爹爹聽,怕他在獄中憂心,爹爹這把年紀了,早該安享晚年,如今卻身陷囹圄,阿梨不怕別的,就怕爹爹身子吃不消。

蘇隱甫倒是微微一怔,擡眼看著女兒,見她神色堅定,一副我只信爹爹的模樣,倒是道,“阿沅,我未曾害你母親。”

阿梨點點頭,堅定道,“我信爹爹。”

蘇隱甫眉心微松,卻是沒再和阿梨說什麽,而是道,“世子可與你一起來了?若是來了,我有些話與他說。”

阿梨也知道自己幫不上忙,今日來探監,她看爹爹還是次要,最主要的是李玄。他深諳判案律法,若能抽絲剝繭尋出些證據,那才是最重要的。

阿梨點點頭,走了出去。

過了好一會兒,李玄才走了過來,翁婿見面,氣氛卻有些冷凝,李玄一貫對嶽父恭敬,今日卻一改往日做派,微微沉了臉。

蘇隱甫不蠢,當即了然,“你知道了?也是,陛下一貫信重你。”

他當初選了李玄做女婿,其中一個緣由,便也在於此,簡在帝心。

李玄直身而立,手背在身後,“阿沅已經出去了,蘇閣老如今能說實話了嗎?”他定定看了眼蘇隱甫,“您與殷將軍,究竟是什麽關系?”

蘇隱甫沒急著開口,“你沒告訴阿沅?”

李玄搖頭,他怎麽可能告訴阿梨,告訴她她的父親與一個男子有染。他不歧視龍陽斷袖,但若明知自己是斷袖,卻還毀去一個無辜女子的一生,此等行徑,何其可恥。

蘇隱甫沉默片刻,吐出兩個字,“我是。”他擡眼,道,“我不否認,我的確是。”

他的語氣很平靜,沒什麽煎熬或是難以啟齒的感覺,淡淡道,“我沒辦法愛上女子,我努力過,但我做不到。”

李玄聽到這裏,背在身後的手握得緊緊的,冷冷質問,“那你為何娶阿沅的母親,又為什麽生下阿沅?”

蘇隱甫卻沉默良久,才開了口,“這是我和阿沅母親之間的事,與旁人無關。我今日要見你,不是為了要你救我出去,我還是那句話,你不必為我奔走,你只要保護好阿沅就行了。陛下要如何處置我,我都受著,大不了是一死,我這把年紀,即便死了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