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翌日, 阿梨起來,枕邊已經沒了人了。

她昨日撿來的梅花,曬在窗台上, 今日是個晴天, 溫暖和煦的陽光,照在人身上, 曬得人昏昏欲睡。

阿梨坐起身來,在窗台前站了會兒,章嬤嬤便站在她身後, 看了許久, 正想叫她別吹風了。

阿梨卻忽的轉過頭來, 朝她笑著輕聲道,“嬤嬤, 我想去給侯夫人磕個頭。”

章嬤嬤略有些遲疑,思及昨日看到素塵的事,忍不住開口道, “娘子若是聽到了什麽,便合該寬心些。世子待您……已算是極好的了。世子爺今早一起, 便吩咐了雲潤那丫頭, 若是天晴, 便將您昨日揀的梅花取出來曬了。這樣的小事, 世子爺都記得。您聽奴婢一句勸, 人生在世, 還是應當要惜福些, 這般,才能長久。”

阿梨安安靜靜聽完她的話,心裏沒什麽波動, 朝章嬤嬤道,“我知道,我只是想去給侯夫人磕個頭,許久未去了,出門前,總要去一趟的。”

章嬤嬤見她神情安靜,說得倒也有幾分道理,便答應下來了。

主仆來到正院,阿梨在門口略等了片刻,嬤嬤才出來,道,“娘子進去吧。”

阿梨輕輕朝她點頭,邁過門檻,走了進去,便見到侯夫人坐在上首,身旁只一個伺候茶水的小丫鬟,顯出幾分冷清孤寂來。

阿梨沒同以往那般屈膝行禮,站住了,然後便跪了下來,膝蓋落在冷硬的地面上,先是一陣生疼,然後,一絲寒意仿佛鉆進骨頭縫裏去了。

侯夫人原一肚子火,並不想見阿梨,但被她這樣一跪,頓時心軟了五六分,到底是在她跟前養過幾年的孩子,侯夫人擡手,揮退了那小丫鬟,緩了語氣,朝阿梨道,“起來吧,你身子還沒好,還跪什麽。”

阿梨卻依舊跪著,因著生病,較以往又清瘦了幾分的肩背,纖弱脆弱得猶如一折便斷的柳條。

她擡起臉,清潤的眼望著坐在上首的侯夫人,輕聲道,“奴婢該跪。”

侯夫人嘆了口氣,心裏最後那點氣,到底也消了個徹底了。她淡聲道,“鐘家女那性子,進了門也是鬧得三郎後宅不寧,擔不起世子妃的位置。起來吧,這事怪不到你頭上。”

阿梨這才起來,跪得久了,膝蓋便有些疼了,侯夫人看她發白的臉,朝她招手,道,“過來坐。”

阿梨溫順過去,坐下來,便聽侯夫人道,“我也不瞞你,剛開始,我的確心裏怨你,怨你壞了三郎的姻緣,如今想想,怪不得你。你比元娘還小一歲,我也養了你幾年,總還有些情分的。你一向懂事規矩,等世子妃進門,便停了你的避子湯,擡了你的位份。”

阿梨只默默聽著,一言不發,等侯夫人說罷了,站了起來,徐徐跪了下去,將頭磕在地上,緩聲道,“奴婢有一事想求夫人。”

侯夫人不明就裏,便道,“你說便是。”

阿梨輕著聲道,“夫人應當最清楚,天底下絕無相安無事的妻妾。人的心,都是肉做的,世間沒有哪一個女子,能心甘情願接受自己的夫君,在另一個人的榻上,同另一個人生兒育女……”

“你這話什麽意思?”侯夫人微微蹙眉。

阿梨抿抿唇,吐出一句,“奴婢想離府。”

“這不可能。”侯夫人下意識便搖頭道,“三郎不會答應。”

阿梨靜了會兒,忽的道,“若是,世子爺也無能為力呢?這世上,總有些事情是人力無法的”,她頓了頓,接著道,“譬如生死。”

侯夫人愣了片刻,才明白過來,“你要死遁?”

阿梨的聲音依舊是溫柔的,語氣亦不見什麽激動情緒,只是那樣淡淡地,“無論未來的世子妃如何大方寬厚,奴婢的存在,終究是她心裏的一根刺,就像柳姨娘一樣。只有我死了,世子妃才會毫無保留地對世子好,一心一意待世子。至於世子,您是最了解的,他念舊,於我,大抵也只是習慣了,我若沒了,就似他書桌上那常用的硯台碎了,遺憾幾日,換一個新硯台,便也記不起舊的了。”

侯夫人心裏震驚,一時還未緩過神來,許久,才問阿梨,“你當真這般想?”

阿梨輕輕點頭,擡起眼,那雙清潤的眼眸,堅定地望著侯夫人。

侯夫人靠坐在圈椅上,心裏一時間情緒起伏波動。

說句實話,送阿梨出府,她不是沒想過,甚至更狠的念頭,也不是沒動過,打殺發賣,都是處置通房的慣用手段。但阿梨到底在她跟前養了幾年了,情分興許薄,但到底是有的。

她不是個狠心的人,做不到那麽絕。

但是,不得不承認,阿梨的話不算全錯。她以為三郎不在意她,但自己這個當娘的最清楚,三郎是如何看重阿梨。

阿梨,日後就是第二個柳姨娘。

他的三郎,日後就是第二個武安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