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步步試探

此情此景,直令蕭致晃神。

周遭死一般的寂靜,宮人們看著顧清霜這副大義凜然的樣子,連呼吸都放輕了。

良久,還是內室裏又傳出了聲響:“致哥哥……”

蕭致驀然回神,面上一時局促,但隨著一聲輕咳便緩了下去。

他無甚情緒地看看顧清霜:“朕會料理好此事,多謝妙心師父好意。”

說完,他便轉身進屋。顧清霜不再多說什麽,微欠身以示恭送,房門很快就在面前關合。但她並未急著走,安然靜立,兩旁的宦官都看著她,也不做催促。

不多時,她隱約聽到屋裏又傳來少女的柔聲輕言:“致哥哥,外面是妙心,是嗎?”

皇帝說:“是。”

“我方才……我方才心神不寧,直被夢裏的事情嚇糊塗了。”南宮敏輕顫著呢喃,皇帝剛在床邊坐下,她的手就抓住了他寬大的衣袖,“致哥哥別把我方才的話放在心上,也別……別真讓她走。否則,便是我的不是了。”

最後一句,聲音更低。低得像是被愧疚壓下去的,讓人聞之不忍。

蕭致不言,將食盒放在榻邊的小桌上,溫聲:“多少吃些?”

“嗯!”南宮敏乖巧地點頭,撐坐起來,蕭致旋即拿了件披襖給她搭上,揭開食盒看看,先端了碗粥出來。

門外,顧清霜終於無心繼續再聽,目光轉向袁江,略頷首:“貧尼先告辭了。”

袁江即道:“有勞了,師父慢走。”

顧清霜轉過身,向院門走去。屋裏,南宮敏乖順地讓蕭致喂著粥,心神卻飄在外頭,聽到顧清霜終於走了,多少松了口氣。

她是真沒想到,這妙心反應如此之快!

她自幼在宮中長大,從如國到大恒皇宮,宮闈之爭早已看遍。宮裏的那些女人,身家性命系在帝王身上,自是不僅要活得機關算盡,還要處處小心。

所以,敢硬著頭皮在帝王面前硬氣的,從來都沒有幾個。許多人連神鬼都不怕、手上沾滿血,在天子面前也只敢溫柔相對,仔細侍奉。

她,當年是拼著一場豪賭才來此修行的。她賭帝王見慣了小鳥依人,一時吃不到嘴裏的便更讓人放不下。

可後宮裏美人兒那麽多,一旦蕭致將她拋之腦後,她就當著只能在這佛寺裏了卻殘生。

好在她賭贏了,自她進了這千福寺以來,他就月月都要來看她。整個後宮黯然失色,連太後都拿她沒有辦法。

沒想到,如今倒遇上個比她更狠的。

她只是將自己“困”在了這千福寺裏,妙心方才所言卻是要離宮。一旦離了宮,那可真是一切機會都斷送了。

她不怕麽?

南宮敏不知妙心方才怕不怕。但此時此刻,她自己卻有點怕了。

她心裏發虛,一種說不清摸不著的感觸盤繞心頭,揮之不去。

顧清霜踏著傍晚陷在昏暗裏的石階石路回了自己的禪房。進了屋,阿詩就去燃了燈,她坐到外屋的茶榻上,阿詩又很快沏了清茶端過來。她盤算著心事,不覺間已飲下去半盞,這才忽而回神,發覺屋裏好像已靜了半天。

再往前想想,回來的這一路,阿詩似乎也都沒說話。

她側過臉,原正盯著她看的阿詩不自覺一松,她笑問:“怎麽了?”

阿詩吞吞口水:“姐姐今天那一步是不是太狠了,這萬一……”

“萬一。”顧清霜知她想說什麽,直接打斷她,“我們每一步本就都是再賭,沒有哪步真有十分把握能贏,又何苦怕那萬一?”

“這我知道。可雲和郡主在皇上心裏的分量,姐姐也是知道的。如今她一進、姐姐一退,皇上或許原本還覺得有幾分難做,現下經姐姐一番大度規勸倒也不難做了,不正好可讓姐姐離開,哄雲和郡主開心?”

顧清霜就知道她這樣想,仍是耐心地聽完了,才說:“你這話不對。皇上原本沒什麽難做,有了我那番話,他才難做了。”

阿詩滿目不解:“這為什麽?”在她聽來,顧清霜分明就是在給皇上和雲和郡主的兩情相悅鋪台階啊!

“今兒個我和郡主都是在賭。郡主賭的是皇上對她的心,賭她只要開口去求,他就有求必應。”

阿詩重重點頭:“皇上也確是這樣的呀。”

這幾年來,雲和郡主雖“不悲不喜”,鮮少開口去求什麽。但僅有的那三兩回要求,沒有哪回是皇上沒應的。包括讓禮部為她死去的父母大辦祭禮。

“我呢?我賭皇上也不過是個凡人,男人的那點清高孤傲他都有。”顧清霜說著抿起笑,那笑意勾得她眉眼彎起來,顯得狡黠,像只成了精的白狐,“你說這樣的男人,可會眼瞧著一個弱女子為他犧牲、為他委屈自己?”

所以她口口聲聲說他“至仁至孝”,又偏要提一提“太|祖皇帝有祖訓”。他本也不是個昏聵之君,如何會在這樣的大節大義上讓她一個姑娘家為他低頭保全聖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