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王安石捧著厚厚的一打試卷, 面無表情的走在國子監裏,路過的博士或探究或諂媚上前與其問好。而王安石也沒有置之不理,停下腳步認真回禮。

待走進書房, 發現早有人在那裏等候。

“梁大人,找在下可有什麽事嗎?”

國子監丞梁觀看著眼前不修邊幅的年輕人,心中頗為不是滋味。按理說郭汝被趕走, 論資歷論學識,怎麽也該輪到自己當上祭酒了,誰想到竟然空降來個毛頭小子。滿打滿算不過二十二歲,去年剛中進士, 朝廷把這樣一個人安排進國子監,根本就沒把自己放在眼裏。

梁觀腹有怨氣, 話中也夾槍帶棒:“王祭酒, 這幾日許多監生都來找我,說你布置的試題太過困難, 還不給他們準備的時間,就是誠心想要刁難人, 你看這件事……”

“我給了他們三天看書時間。”王安石泰然自若道:“況且都是些簡單的題目, 都是從《論語》《春秋》中挑選的,哪怕是黃口小兒都能答得上來。”

“話不能這麽說, ”梁觀顯然不會這麽輕易放過他:“如今留在國子監的,可都是律學的學生, 他們平日上課都是學《刑統》和詩賦的, 不如再重新考上一次, 主考詩賦吧。”

“他們那兩筆酸詩我嫌丟人。”這倒也不是王安石吹牛,他雖不願去經營什麽文壇形象,但流傳出去的詩詞意境空闊蒼茫,淡遠純樸,有自己獨特的風格,很是受世人追捧。寫詩這種東西靠天賦,就是刻苦努力的平民學子也不一定能多出眾,更別提國子監這幫二世祖了。

“哎,王大人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但恕老夫直言,監內還有許多外在問題尚未解決。這第一把火怎麽也不應燒到學生博士身上啊,你看他們都沒準備好呢。”梁觀說的語重心長,一副“年輕人我全都是為你好”的樣子,其實暗地裏打的確實另外的主意。要知道王安石不僅對學生進行改革,連老師也難逃幸免。他對所有博士建立起嚴格的考察制度,平時不遇假日,賓客都無法接見,甚至他這個二把手也在考核範圍內!

“所以我給了他們三天時間。”

“你!”梁觀氣絕,這王介甫,簡直跟只倔驢一樣,無法溝通不可理喻!旋即拂袖而去。

王安石平靜的目送他離開,直直的站立在原地不知想些什麽。許久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狠狠的嘆了口氣。

自己人雖然嚴肅,但卻十分聰慧,對官場那套看得很清,梁觀打的什麽主意他了然於胸。可對方弄錯了一點,那就是,他王安石,打從最開始就不稀罕這勞什子國子監祭酒!

他年少時跟隨父親宦遊各地,親眼目睹過平民百姓生活的是如何疾苦,也氣憤與大宋對外族的一味妥協。心中一直有個夢想,他認為自己可以改變國家,為此努力讀書,剛剛及冠便中了進士科第四名。

意氣風發的他一連寫了好多篇文章,針對大宋各項弊端發表了無數見解,蒼天有幸,他的文章被官家和範公注意到了,喊他去殿前問話。王安石喜不自勝,結果到那裏才發現官家手裏拿著的是他隨意寫的關於貢舉的感想。

當官家問道願不願意去管國子監的時候王安石第一反應是拒絕。但內心卻告訴他,國子監祭酒雖然不是什麽好差事,可也是從四品。倘若拒絕了,自己也只能去做個七品小官,還需一步步往上熬資歷,不知何時才能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

鬼使神差的,他點頭了。

雖然官位升遷,可距離自己想要去地方造福百姓的夢想卻越來越遠,這對王安石來說比挨上一刀還要難受。每當午夜,他都輾轉反側,對自己的選擇感到羞恥。

但好在王安石秉性執拗,既然做了,就打算竭盡全力。翻開學生們的試卷,他開始一張一張的評閱。

梁觀說他不近人情,其實不是這樣的。他此次出卷,主要考察兩個方向。一是帖,所謂的“帖”指的就是默寫,主要考察《春秋》、《論語》、還有刑統等。這部分就算他們答不上來,王安石也不會多生氣。一來早就知道衙內們是個什麽水平,二來,他自己也對這種死記硬背之事不屑一顧。

另外還有一道策論,這個方才是考察的重中之重。在王安石眼裏,以詩賦為主的科舉早就應該做出改變,策論不僅能看出學子的知識儲備,還能體現文采和政治抱負,好的策論甚至對整個大宋都有幫助。

“不知道這次能不能發現什麽好苗子……”他興致勃勃的提筆批閱,然後越看越憤怒。

“豈有此理!簡直是豈有此理!”王安石額頭青筋暴跳,只覺得血氣直往上湧,恨不得現在就去教訓這幫學生。

此次策論的題目是“陽,貨欲見孔子”此題出自《論語陽貨第十七》,全篇是季氏家臣陽貨與孔子間的一段問答。試題非常發散,寫什麽全憑自己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