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束縛

伏黑甚爾從頭疼欲裂的暈眩感中掙紮著睜開眼睛, 舟車勞頓造成的倦怠仍然纏綿在四肢百骸之中半點沒有消散的打算,如果不是已經察覺到了陌生的氣息,他怕是能在這張軟得過頭的床上躺到天荒地老。

“醒了?”

“嗯。”

伏黑甚爾窸窸窣窣從床上爬起,把兩條仿佛灌鉛一樣的腿從床上慢吞吞挪下來, 他坐在了床邊上, 手肘撐著膝蓋弓著身子, 頭發在眼前疊出一片不詳黑影。

男人盯著趴在白鴻腿上的一團軟乎乎的人類幼崽,神情不明。

“你身上的這個什麽玩意?”

“好失禮, 這是你兒子。”

“誒——”

伏黑甚爾緩緩拉長尾音,意味不明。

小孩有著炸毛一樣的黑色頭發和漂亮的深色眼睛, 兩只幼嫩手掌緊緊抓住身邊唯一可以依賴的對象,瑟縮在姑姑的身邊探出一點目光, 小心又好奇地打量著眼前的男人。

這孩子眉眼稚嫩五官柔順,雖然線條尚未來得及張開, 但輪廓線條卻已經清晰可辨, 他若是與這個身材高大肩膀寬闊的男人站在一起, 想必旁人一眼就能猜到他們之間的關系。

可明顯更加年長的那一個並不是十分在意這個繼承了自己血脈的幼崽,伏黑甚爾耷拉著眼睫, 瞧著自己親兒子的時候目光幾近涼薄冰冷, 眼中並不見多少溫馨柔情。

野獸通常有著恐怖而強烈的領地意識, 有人說人類早已褪去獸性區別於自然的動物,但也有人說人類不過是披著文明表象的野獸而已, 兩種說法伏黑甚爾都有聽過,但他一向更加傾向於後者的說法。

——普通人是猴子,咒術師是垃圾。

伏黑甚爾的領地劃分的相當精確, 精確地有些過於簡單, 鴻, 自己,以及其他人。

除了自己和鴻之外的對象全都是【其他】的範疇,因為勉強還算是個需要社會交流通過各種手段保證自己可以正常活下去的社會動物,所以伏黑甚爾還是會拿出一點敷衍心態去記住其他一部分人的名字和定義。

伏黑甚爾讓自己像個人一樣的活著,但也僅限於“像個人”這種程度罷了——人類更高級別的層次需求對他來說倒更像是個模擬人類的道具,他不需要自我,不需要安全感,更深層次的羈絆和鏈接也沒必要,野獸只需要本能就好,野性,食欲,填飽肚子活下去,保證自己領域之內的另外一個人不出問題,這就夠了。

“啊,想起來了。”伏黑甚爾扯扯嘴角,對著自己的兒子露出一個敷衍至極的假笑:“名字還是我取的呢,是叫惠吧。”

男孩反射性縮了縮脖子,把自己藏在了姑姑的懷裏。

“甚爾……”

白鴻微微皺眉,柔軟的嘴角緩緩拉平,是一個不贊同的弧度。

她擡手護住男孩的後背安撫意味十足地拍了拍,聲音裏已經染了怒意:“你這是做什麽。”

年輕的母獸弓起脊背,柔軟腹部貼合守護脆弱的幼崽,對著不懷善意的兄長隱隱露出威脅的獠牙。

“這話我要問你。”

伏黑甚爾語氣冷淡:“你和這小子才第一次見面吧?我怎麽不知道你還有母性的這一面?”

“……他只是個孩子。”

白鴻蹙眉,略顯不悅的低聲道。

孩子是不同的。

火之時代逐漸走向毀滅的前兆之一就是許久不曾有新生兒的誕生,無數憂心忡忡的信徒跪在靈廟中撫著自己平坦的小腹對著神明絕望祈禱,願意支付任何代價只求能聽到嬰兒新生的哭喊;

而大海之上的生活更是如此,無論是貫徹自由的海賊還是背負正義的海軍,所有人都在強調著這一點:孩子是希望,是未來,是成年人必須擔當守護起來的義務,無論正義一詞要如何解讀,孩子都是必須要保護的對象。

而這孩子對與白鴻來說,還有另外一重含義。

——這是她的血脈。

是從未期待過、渴望過、不曾奢求的真實親緣。

伏黑惠即使並非她親生,但也是的的確確同樣流淌著相同的血。

對與白鴻來說,家人的概念一向是模糊的,生育身體的父母並不一定就是親人,毫無血緣關系的同伴卻也可以是交付後背和生命的對象——

如果說甚爾只能勉強承擔起家人這個概念,那麽這孩子的出現毫無疑問就是白鴻夢寐以求的真正家人。

只是為了自己來撫養一個孩子——這感覺過於新奇,過於奇妙,白鴻從來不覺得自己可以成為一個完美的母親,但是她不介意為了這孩子背上母親的定義。

她越堅持,越小心,伏黑甚爾表現出來的情緒就越低沉,越警惕。

幼崽是敏銳的,伏黑惠盯著眼前名為“父親”的生物,他並沒有展現出和姑姑一樣的溫柔和憐惜,他盯著自己的目光與禪院家那些人並沒有什麽太大的不同——那不是看著自己兒子的眼神,甚至連最起碼的懷疑也沒有,他只是用最冰冷不過的目光注視著自己,仿佛盯著一個冒犯入侵領地的外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