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伏黑惠

很多年後的伏黑惠回憶起第一次見到姑姑的時候, 其實並沒有那麽多的戲劇性畫面。

彼時他不過三四歲的年紀,卻也可以憑借孩子的本能感受到身邊人不曾掩飾的輕蔑惡意。

——你姓伏黑,不姓禪院。

你不是我們家的孩子。

無關才能, 無關品行, 在這種封閉又自我的大家族內,這足以成為自己被排擠的唯一理由。

小孩子懵懵懂懂,看似對身邊事情一無所知實際卻有著本能的通透感,只是他的身邊過於空曠,卻也沒有對象可以讓他去問,這是為什麽。

為什麽我沒有爸爸媽媽?

為什麽所有人都在討厭我?

為什麽都這麽討厭我了,還要留著我在這裏?

他無法理解, 然後又下意識地覺得自己不需要去理解——說是出於孩子的自我保護本能也好,還是他生來就擁有的寡淡的自我認知也好;總而言之,這孩子先一步學會了放棄對自己的期待,換取平穩的日常生活。

只要不夠重視自己, 那麽就不會在意別人對自己的評價。

所以別人提起他的時候不在意, 別人告訴他有人來接他的時候也沒有多上心,小孩子孤身一人坐在空蕩蕩的居室裏,連一個適合這年紀孩子的玩具也沒有, 兩手空空目光平淡,有種超脫年紀的冷靜。

纖長人影立在門口, 緩緩拉開了單薄紙門。

區別於禪院家常見的傳統和服, 眼前這人身著筆挺利落的雪白軍裝,貼合小腿線條的黑色軍靴大大方方踩在光可鑒人的木質走廊上,禪院家的其他人又驚又怒的看著她, 卻又不敢阻止。

她臉上蒙著一條雪白的綢帶遮住了眼睛瞧不清楚模樣, 伏黑惠擡起頭看著她, 態度淡定地一點也不像是個三四歲的小孩子。

“……你就是伏黑惠?”

來人語氣溫和,她在原地蹲了下來,與坐在地上的小孩子維持著一個平視的高度。

“我是你姑姑。”

“……姑姑是什麽?”

男孩開口,清脆的童音裏還帶著小孩子特有的天真疑惑。

對方耐心解釋著:“姑姑就是你爸爸的妹妹,也是你血緣關系上的親人。”

男孩從善如流的接受了這個設定,繼續問道:“那姑姑認識我媽媽嘛?”

“抱歉呐,”白鴻有點歉意的笑笑:“我沒見過你媽媽。”

男孩抿了抿嘴唇,再怎麽故作成熟畢竟還只是個孩子,聽到這個消息後多少還是難掩失落。

不知道自己是男是女就隨便取了這個名字、這麽長時間以來從未見過面的父親,迄今為止從未被人提起的母親……

我是被爸爸媽媽拋棄的孩子嗎?

“……那,”伏黑惠盯著白鴻,微有些踟躕,“姑姑來找我做什麽?”

白鴻對他伸出手,對他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

“姑姑來帶你回家。”

男孩看著她,好一會才期期艾艾的將手搭在了她的手上,小心翼翼地問:“你真的是姑姑?”

“……不是媽媽?”

她幾乎符合他對媽媽這個角色所有的想象。

溫柔,強大,美麗,這個人單單只是站在那裏,就值得這世界上一切美好的形容。

——最重要的,她只為自己而來。

“對不起,我不是你的媽媽。”白鴻溫聲回答,收攏手指握住了男孩幼小的手掌。“但你身上流淌著和我一樣的血,所以你也是我的孩子。”

是姑姑,不是母親。

但是對於尚且無法分辨其中區別、從未感受過父母之愛的脆弱幼童來說,即使不曾稱呼母親,她也已經與“母親”這個角色的概念無異。

——姑姑是不一樣的。

被擁入陌生而溫暖的懷抱的小男孩,很快就認識到了這件事。

而在男孩日後接觸到自己的真正生父之後,更是毫不猶豫地將“尊重父親”這個概念從自己的腦子裏徹底剝離了出去——反正那個名叫伏黑甚爾的男人沒有任何值得尊敬的地方。但現在的伏黑惠還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一種何等不靠譜的奇妙生物,一顆小小的心臟砰砰跳著,滿心滿眼都是對親緣長輩的好奇和本能的孺慕之情。

這個人出現,然後伸出手,帶自己離開。

對與孩子來說高不可攀不容忤逆的禪院家在她面前甚至沒有被允許開口的權力,沒有想象中的糾纏不舍分離不清,他就那麽直接地離開了那從不被允許離開的房間,站在了陽光之下。

……就這麽簡單嗎?

男孩有些不可思議的想著,目光下意識追逐著姑姑的背影。

“惠是想自己走嗎?”

她耐心問道。

小孩用力點頭,不願意讓她失望,還有些炫耀的展示心理。

他速度很快,比同齡人走得都快。

結果小孩沒走幾步就被身材高挑步伐輕快的白鴻拉開了距離。

惠有些慌張,小跑幾步想要追上去,卻不小心摔在了地上,噗通一聲造成了不低的響動,白鴻停步回頭,向著趴在地上的小孩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