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人走了已經無法挽回,但日子還是要繼續過下去。李淑敏堅稱自己沒事,把孩子們都攆回去該幹什麽幹什麽了。郁青不太放心,媽媽和姐姐都不在家的時候,他中午會風馳電掣地騎自行車回來一趟,看著奶奶吃了午飯,然後再打仗一樣匆匆趕回學校上課。

家裏人都很擔心李淑敏會就此垮掉——她畢竟已經是奔八十的人了。但奶奶在消沉了一段時間後,反而比其他人更早地恢復了精神,開始像往年一樣趕著給小輩做下一年的衣物。

都是命。她這樣說,也這樣接受了現實。

趁著我還能動彈,得趕緊給你們把衣服做出來。李淑敏反復這樣絮叨著,說著還不忘數落兒媳,說周蕙握手術刀時雙手那麽靈巧,誰知道針線活卻做得一塌糊塗。郁芬更是被當媽的養廢了,連個拉鎖都不會上。將來若是自己沒了,全家連棉衣棉褲都要去求別人來做了。

其實百貨大樓邊上就有裁縫鋪子,從貂皮大衣到內衣內褲都能做。但是大家心照不宣,誰都沒在奶奶跟前提過這個事。能有個“沒了我不行”的念想,老人家才會有精神頭繼續好好活著。

而小輩們各有各的忙碌,似乎都沒有時間去想太多。但也有一些事是變了的。郁芬沒有再抱怨過廠裏,周蕙則買了幾本心理衛生的書,悄悄放在了郁青的書桌上。

郁青草草地翻了幾頁,沒怎麽細看。他高二了,重點班課業繁忙,還要照顧家裏,每天寫完作業都是深夜,基本腦袋一碰枕頭就睡著了。人太忙太累,也就沒什麽機會想東想西,有些事仿佛自然就被淡化了。

而潤生比郁青還要忙,他們全宿舍很快就不見了人影,據說是參加集訓和比賽去了。集訓是在大學,比賽是在外地,總之,不再回學校上課。

有時候郁青會想,選擇了走競賽道路的潤生,或許是以另一種形式早早地脫離了高中的生活。

他說不清自己的感覺。比起羨慕,大概更多是孤獨。盡管在新班級裏郁青也交到了新朋友。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潤生早就成了無可取代的那個人。

這一年冬天來得比往年要冷,老教學樓總是寒氣森森的,但宿舍的供暖走附近一個家屬樓的熱網,要比學校的其他地方暖和很多。潤生走之前把自己宿舍的鑰匙給了郁青,這樣郁青有時候累了或者冷了就可以去他宿舍休息。

他們高一時每周上四天半課,高二則成了五天半——周六上午還要上四節課。而且就算放了學還會有很多人繼續留在學校自習。學校裏有老師,可以給學生隨時答疑解惑。

高一是高一,高三是“畢業班”,而高二是“準畢業班”。高考決定了人一生的命運。成敗在此一舉。

每個老師都念叨著類似的話。

郁青想,不是的。決定人的命運的根本就不是諸如“一次考試”這樣具體的東西,而是人身處其中卻看不見的洪流,和洪流中人的選擇。

但高考仍然是重要的,對於每一個想有個好前程的高中生來說。

潤生的宿舍沒有人,又暖和。郁青平時周六下午會去那兒做功課,順便幫潤生簡單打掃一下。遇到問題就做一個標記,回家之前去一趟老師辦公室把疑問解決清楚。然後周日基本就是復習和預習,在家拉拉小提琴。

他已經不再上小提琴課了,學了好些年,琴也始終拉得很一般。人或許就是這樣矛盾,郁青學琴的時候老是苦大仇深的,可如今每周能拉一會兒琴,他又覺得是種放松。

二胖對郁青的狀況感到擔憂。他身邊都是些快樂的人,中專的學業也不忙。一群半大小子休息日經常呼朋引伴地四處遊玩兒,和郁青的生活完全是兩樣。

偶爾也出來好好玩一玩嘛。他勸道,人生在世,就這麽幾十年,高興也是一天,不高興也是一天,幹嘛不高高興興的呢。

郁青說我沒有不高興啊,我們功課確實忙嘛。

二胖就嘆氣,欲言又止的樣子。最後半是勸慰郁青,半是勸慰自己:等高考完了就好了,等你考上大學,想怎麽玩兒就怎麽玩兒。對了,潤生怎麽樣?感覺老長時間都沒看見他了。

郁青說我也很長時間沒看見他了啊,一晃兒有快三個月了吧。

二胖就嘆一口氣,不再說話了。

郁青做著做著題,就想起了二胖嘆氣的樣子。他們四個夥伴已經很久沒聚在一起玩兒了。麻杆兒忙著搞對象和交際,潤生去參加競賽了,自己每天有寫不完的作業。難怪二胖要嘆氣。

但是作業真的寫不完麽?郁青看著試卷上的習題,有些黯然。他其實只是不想出去玩兒。大哥走後,感覺好像獲得一點點快樂,都是有罪的。

郁青對著物理習題集上的小滑塊發呆了片刻,合上了書本。才下午一點,離潤生信上提到的時間還早。不過郁青仍然快速收拾好東西,拎著潤生的羽絨服出了門。競賽隊今天回來,他要去火車站接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