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他們在小馬哥的店裏消磨到晚上,潤生看了眼時間,出門去夜總會了。那片街區夜裏全是閃著霓虹燈的牌匾,迪廳的音樂聲走在街上都能聽到,小轎車往來不絕,連副街上都支著成溜兒的大排档棚子,比太陽沒落山時還要熱鬧。

郁青陪他走到夜總會門口,潤生卻停下了腳步,遲疑道:“要麽,你還是別進來了。”

郁青本來是抱著不太放心他的心思跟過來的,聽他這樣說,雖然不意外,但多少有點兒失落:“哦。”

潤生看見他臉上的表情,難得有些口拙:“不是不讓你……我怕我看不住你……人太多了,不都是東銘哥的人……”

郁青點頭:“那我在外面找個地方等你吧。十一點我們這裏見。”

潤生松了口氣,叮囑道:“你回小馬哥那裏也行,別亂跑。”

郁青表示知道了,然後看著潤生進了那個亮堂堂的大門。玻璃後頭影影綽綽,仿佛是另一個世界了。

他在門口站了許久,直到意識到被進門的客流沖裹,才反方向順著來路往回走去。

不知道為什麽,郁青走在熙攘熱鬧的街上,內心卻浮起了些許憂傷。他想,二毛之前一個人進去彈琴,又一個人離開那裏回家,是不是也會一樣憂傷呢。

說起來有些奇怪,明明和二毛是一起長大的,但在某些時刻,郁青會突然覺得二毛離自己很遠——他最好的朋友有一部分對自己是封閉的,並且伴隨著他們長大,那個封閉的部分也在越來越大。

李淑敏從小就叮囑家裏的孩子,凡事要注意分寸。周蕙則提醒過郁青,待人接物心裏要有一條線,不要越界,要懂得尊重和體諒別人。哪怕是再親密的人,也要給對方留個能自己呆著的地方。

“自己呆著的地方”是個很模糊的說法。按郁青的理解,就是不要事事都去刨根問底地過問和幹涉。但他有時候還是會很擔心潤生,隱隱約約的憂慮從來都沒消失過。

他從沒對其他朋友有過這樣的擔憂,也沒有產生過這樣突如其來的距離感。

郁青想,那或許是因為,二毛和其他人太不一樣了。別人身邊除了許多親密的朋友,還有親人。而二毛身邊這麽多年,仿佛就只有自己。雖說他也交朋友,但郁青看得出他對那些人和對自己的區別。

這點有時候會讓郁青有小小的喜悅,可是更多的時候是難過的。因為那樣的潤生看上去太孤獨了。

也許等二毛將來有了喜歡的人,結了婚,再有了孩子,這份孤獨就會消失吧。郁青想。可那還要等上很多年,是要等他們念完書,工作穩定後,才會去考慮的事。

而在那之前,潤生就只有自己了。郁青在某個瞬間再次理解了奶奶所說的操心感。不過他並不覺得麻煩,照顧潤生是理所當然的。

這樣懷揣著許多心事,不知不覺間,郁青發現自己好像錯過了回去的那個路口,走到了某個陌生的地方。他找人問了問,對方熱心地幫他指了路,並告訴他有條近路可以穿回去。

郁青便順著對方的指點走了過去。陌生的街區讓人不太容易分得清方向,郁青稀裏糊塗地往前走,發現自己進了一個小公園。

這片地方很熱鬧,夜晚公園裏也都亮著路燈,有人三三兩兩地聚在路燈下和亭子裏,手裏拿著煙。還有人在池塘邊走來走去。郁青迷茫地繞了一大圈兒,沒找到出口在哪兒,於是只好停下來,東張西望地觀察周圍。

有個中年人在不遠處看了他一會兒,向他走了過來,曖昧道:“小弟弟,有火麽?”

郁青心中奇怪,但還是禮貌道:“沒有,您問問別人吧。”

那個人卻伸手拉住了他,聲音裏有點兒不甘心:“你要錢?多少錢?”

郁青愣了愣,雖然不知道對方是什麽意思,但總歸察覺到了不對勁,於是掙紮起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沒想到對方不肯松手:“多少錢都行,你開價吧……”

這時候一個年輕人走上來,對著那人踹了一腳:“別他媽不要臉,人家沒看上你。”

那中年人見有人過來,不太甘心地松了手,往地上呸了一口,走開了。

那個年輕人生得細眉細眼,他打量著郁青:“走錯了吧?知道這什麽地方麽?”

郁青不太有底氣道:“不是公園麽?”

對方聳聳肩,沖他揚了揚下巴:“大門在南邊兒,一直往前走就是。下回晚上別來這兒了。”

郁青向他道謝,順著那條路出去,果然找到了公園的另一個大門。他回頭遠遠地看了一眼,恰好瞧見有人拿著打火機,給另一個人點煙。然後那兩個人勾肩搭背地離開大路,鉆進陰影中去了。

郁青走出很遠,才忽然意識到,那個公園裏都是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