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汁家人

界圭在東宮外現身, 姜恒揚眉。

“太後來了,”界圭說,“讓你與曾嶸、周遊一並過去。”

姜太後傍晚時抵達了安陽, 並召集了雍國的重臣。正殿內, 汁琮安靜地躺著, 已是將死之人,咽喉處發出細微而尖銳的哨響, 胸膛隱隱起伏, 閉著雙眼。

正殿內, 姜恒與曾嶸、周遊二人趕到時,見王榻前已來了不少人, 耿曙示意姜恒過來,坐到他身邊, 曾嶸與周遊則在末席就座。

汁琮的王榻前,左側是太子瀧, 右側是汁綾,姜太後端坐主位,界圭依舊站到太後身後。

從姜太後左手往下,分別是管魏、陸冀、衛家如今的當家主衛賁。軍方聯席中,朝洛文被召回,位居耿曙之下, 再下則是各族長:山澤與水峻、孟和、郎煌。

“人齊了, 母後。”汁綾輕輕地說。

姜太後正在飲茶, 甚至沒有多看兒子一眼,汁琮如今境地,乃是咎由自取。太子瀧在那悲痛中,仍有點走神, 看了姜恒一眼,姜恒點點頭,意思是東宮之事,不必擔憂,他正在著手解決。

接著,姜恒再轉頭看耿曙,心道姜太後該不會在此刻,要公布他的身世?

耿曙一手握住了姜恒的手,手心帶著少許汗水,顯然也有點緊張。

“陛下就怕撐不了多久,”姜太後慢條斯理道,“趁著這時,人既然都在,該說的話,總歸要說,也好提前預防變數。”

無人應答,一雙雙眼睛,全看著汁琮。

“我十四歲那年嫁到落雁,”姜太後說,“跟在先王身邊,如今已是第五十個年頭了,我為雍國生下了三個孩兒,想必你們還記得瑯兒。”

余人紛紛道:“是。”

汁瑯當初的溫和有禮,君臣魚水相得,乃是大雍至為強盛的時光,亦為後來汁琮四處征戰、窮兵黷武奠定了堅固的基石。否則任意一國像汁琮這麽亂來,家底早就被敗光了。

“瑯兒之後,則是琮兒。”姜太後說,“琮兒這些年裏,身為國君,行事面臨諸多非議,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想必也已功過兩抵。”

無人開口,大家都心知肚明,汁琮留下了怎麽樣的一個爛攤子。

耿曙卻道:“不錯,父王有功,也有過,這我是承認的。”

這句“功過兩抵”,姜恒也同意,若沒有汁琮出關,中原的格局不會被打破,他一生殺了太多的人,許多人,卻本可不用趕盡殺絕。

“如今他要走了,”姜太後說,“你們便上前,送送他罷。瀧兒,你爹也算達成了我大雍入主中原的宏願,接下來,這副擔子,就交給你了。”

太子瀧哽咽道:“是,王祖母。”

眾人於是從汁綾起,逐一上前,叩拜汁琮,到得姜恒與耿曙時,兩人攜手上前,朝他磕了三個頭。

末了,大夥兒歸位,姜太後又道:“接下來怎麽辦,還請眾卿各自說說罷。”

沒有人回答,管魏已在一年前不對政務發表看法,陸冀雖跟隨汁琮南來,行事卻依汁琮之命,這時候要堅持汁琮生前決斷,只會自討沒趣,他清楚朝野之中無人贊同汁琮將天下百姓當豬狗豢養,只為供他打仗尋開心的國策。

衛賁則因其父衛卓橫死安陽,於朝中並無話語權。雍國四大公卿家,周曾耿衛,如今衛家先經氐人之亂打擊,再失去了當家主衛卓,勢力早已式微。

汁綾只管軍隊,不問政務。余下的三族族長,又都是外族,自然無人說話。

殿內靜了片刻,太子瀧說:“姜恒?”

姜恒擡頭,太子瀧道:“今日東宮,作出什麽決定了麽?我記得一年前變法的細則,尚有許多待推行,這大半年裏你雖不在東宮,我卻都堅持著,從未讓步。”

姜恒一笑,明白到太子瀧也始終在努力——他沒有辜負自己的期望,哪怕面對汁琮的威嚴。

曾嶸與周遊看著姜恒,姜恒清了清嗓子,說:“有。”

姜太後道:“想說什麽就說罷,今日在這兒的人,俱是自己人,如今的雍,是你們的雍,如今天下,也是你們的天下。”

姜太後那話看似朝著汁瀧,實則卻在暗示姜恒,不管他的身份能不能被承認,他都是貨真價實的太子。事實上今日在東宮將汁琮法令統統作廢,姜恒行使的也是太子的職責。

“我也沒把自己當外人,”姜恒說,“那就唐突了。”

眾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只有汁綾沒有笑,以復雜的表情看著姜恒,很快諸人又意識到現在笑不合適,汁琮還在彌留之際,面容又都凝重起來。

“雍國已入關,”姜恒朝眾人道,“如今當務之急,乃是鞏固我國國土,安撫梁國遺民,尋找與四國共處的新的方式。”

這是所有大臣都為之堅持的,打江山易,治江山難,百姓不是打下來再用雷霆手段治理,便能屈服,像汁琮這般瘋狂征戰,遲早有一天將釀成大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