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平邦令

是夜, 姜恒已經打呵欠了,耿曙卻還十分認真,思考他的軍務變法。姜恒開始有點對耿曙刮目相看了, 怎麽這家夥最近這麽認真?

“還不去睡?”姜恒說, “回房去罷。”

“我在這兒睡。”耿曙說。

姜恒剛露出某種表情, 耿曙便有點惱火, 說:“我有話想問,不是總黏著你,你就讓我留一會兒又怎麽了?”

姜恒:“你有什麽話要問?就不能明天嗎?”

耿曙卻拉著他的手, 在榻畔坐了下來,固執道:“不,我怕忘了。”

耿曙沉默片刻, 姜恒以為他有心事,正好奇打量他時,耿曙忽道:“你說得對,恒兒,你說得太對了。”

姜恒:“我說什麽了?”

耿曙道:“我看了你的外族外務書,也叫‘平邦令’罷。”

“嗯。”姜恒點了點頭,耿曙又道:“你比我想的多多了, 我只常常苦惱,不知雍軍要怎麽辦,你提醒了我。”

姜恒明白了,耿曙能坐在這個位置上,除了他行軍打仗的軍事才華, 一定也將帶兵當作了自己最重要的事去做, 不, 應當說, 最重要的是姜恒,次重要的,則是將軍這一身份。

“從小時候你就很在乎,”姜恒說,“我還記得,你第一次朝我發問,就是有關孫子兵法的。”

耿曙:“這些年來,我一直覺得,在雍軍裏頭,有許多不公平。”

生在世上,處處都是不公平,姜恒很想問他,你覺得雍人內部公平?鄭人公平?梁人、代人、郢人就公平了麽?中原世界,一樣地充滿了不公。

但他沒有嘲笑耿曙的單純,這反而是很可貴的。

“所以呢?”姜恒問。

“風戎人也好,林胡人也罷,還有氐人。大家一視同仁。”耿曙忽然擡眼,看著姜恒,說,“你不知道,那天你說‘我是天下人’的時候,就像讓我驚醒了一般。”

姜恒覺得耿曙很有趣,這些他早就在書上讀到過了,墨家的兼愛與非攻,道家的“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俱無非如此,這是天經地義的,還用得著特地去說麽?

耿曙說:“我一定要讓大雍對風戎一視同仁,不能讓他們建了軍功,浴血奮戰,卻止步於千夫長。他們都是我的弟兄……恒兒,你知道我說的這個弟兄,與咱們不一樣。”

“我懂,”姜恒說,“他們都是你的部下,不是可以犧牲的棋子,也不是可以舍棄的輜重。”

耿曙的情感很樸素,他只能表達到這個份上,但他相信姜恒一定能理解自己。每次統計傷亡並上報,申請撫恤之時,那些戰死的人都化作了虛無縹緲的數字,除了他們的家人,還有誰關心每一個活生生的人背後,有著多少故事?

姜恒答道:“所以為什麽我總讓你只要達到目的,就盡量不要傷人,你算是明白了。”

耿曙想起的,卻是小時候去掏鳥蛋,被姜恒阻止的那天。

姜恒說:“但要為風戎人爭取,說服你父王,須得有技巧。”

“我的話,我自己說。”耿曙道。

翌日清晨,果然如太子瀧所料,姜恒所奏頓時遭到了汁琮的警惕。

“我大雍建國至今,”汁琮說,“便以雍人治國為主,教化外族為輔。你一道變法令,便要將風戎、林胡與氐三族擡到同等地位,姜恒,你究竟有沒有調查清楚,他們都是什麽人?”

林胡人與氐人是不能在朝廷中做官的,風戎人則可以參軍,晉升為武將,卻不得入朝堂,姜恒提議之時,朝中登時鴉雀無聲。

“變法所變,就是祖宗之法。”姜恒讀完他的奏章,一條一條都說得非常清楚了,沒有必要再當廷贅述一次這麽做的原因,反而朝眾臣說,“先祖所立國法,距當下已過一百二十年,若是抱著建國之初祖宗之法不可廢改的念頭,那麽我看所有變法統統沒有必要了。”

這次姜恒所面對的,則是整個朝廷所有大臣的質疑。

“這個……”曾嶸顯然也懵了,畢竟太子瀧根本沒有與他商量過。

汁琮根本無法接受任何外族站到朝廷上來,這是他的祖先所建立的國家。

“父王,”耿曙上前一步,說,“軍隊之中,也曾面臨姜大人所說的弊端,我大雍軍隊,向來賞罰分明,但風戎人無論立下何等軍功,都被堵在千夫長這一位置,不得再進一步。長此以往,將士們要如何願意,為雍國賣命?這是我帶兵四年來,始終注意到的,風戎人理應得到一樣的軍功並得以晉升!”

汁琮:“……”

“這簡直是瘋了!”衛卓毫不留情道,“姜大人,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那些都是胡人!蠻人!讓他們來治理國家,大雍會變成什麽模樣?林胡人既不讀書,又不識字;風戎人頑固野蠻,只知殺戮;氐人更愚昧無知,先王以‘量材為用’國策,定下雍人統領胡人的百年大計,你現在要變法重來,讓他們入朝做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