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三重面(第2/3頁)

“說得對。”姜恒說,“我欽佩我們的對手,先下手為強,什麽時候,什麽地方,都是如此。可這苦難,總得有個盡頭罷!”

姜恒朝向汁琮:“我聽聞中原人哪怕株連九族,亦唯有父、子、孫三代,如今已過一百一十九年了,一百一十九年!什麽時候,我們才能解開這沉重的枷鎖?”

“塞外的土地原是我們的土地,”姜恒又道,“如今已盡在大雍囊中,他們將我們的土地收走,再賣給我們,按照軍功封賞,我們族中的男人,用性命來換取錢財,再用這錢財,從雍人手中,高價贖回我們的土地。他們貪汙我們的軍餉,放逐我們的妻兒,截斷我們的商路。我們分散而居,村落與村落之間,卻從未斷過聯系……”

就在此刻,耿曙已換了一襲白衣,隨著武英公主前來,到得殿內一側,汁琮身邊,各自坐下。

侍從架上珠簾,其後人影前來,端坐,界圭則守在一旁。

姜太後也到了,王族開始旁聽。

“……密探到處都是。”姜恒上前一步,低聲道,“但我們沒有放棄,我們遲早有一天,會將自己的土地、自己的獵場要回來。我們不需要交頭接耳,仇恨都在我們的心裏,孩子從生下來就知道,我們只是為了自己而戰,沒有什麽雍國,也沒有什麽雍軍,屈辱是暫時的,這無休無止的欺淩,終將結束。”

“號稱所向披靡的雍軍,”姜恒緩緩道,“有多少是風戎人流血所鑄?風戎是一把利刃,劍指南方之時,總有傷及自己的一天……待雍軍兵敗如山倒,就是我們奮起反抗之時。”

殿內靜默。

“那麽,你想要什麽?”汁琮冷冷道。

“我不知道。”姜恒旋即摘下第一副面具,現出底下第二副。

“王陛下安好,太子殿下安好,”姜恒在面具後,雙眼現出笑意,“各位大人,你們好,我是一名林胡人。”

耿曙坦然看著姜恒,臉上帶著難得的笑容。

“我不明白,”姜恒說,“我實在不明白,為什麽原本與雍人稱兄道弟,一夜間,這一切就全變了?”

汁琮開始坐不住了,他平生最恨的就是有人拿他與汁瑯作比較,他這一生所想、所言、所行,無一不是在設法超越他的兄長,那位被朝臣推崇備至的天下明君。

他不過是死得早,汁琮常常心想,聖人也是會犯錯的,只因他先走了,沒能活到犯錯的時候,死人總比活人好,他的哥哥如今在太後、在妹妹、以及在朝野與雍國全境,已成了近乎完美的存在。

如何對待風戎人,在汁瑯生前便有提議,須得逐步免除他們的軍役,恢復塞北的國內通商。但汁琮需要人,他需要能拿著刀劍、上戰場去拼殺的人,於是這個提議被無限期地擱置。

而姜恒所述的“一夜間”,正暗示了汁瑯在位時,與汁琮繼位後的天淵之別。

“因為你們不願意交出東蘭山的鐵礦。”

這次,換成汁琮親自回答了。

事實上當初強征林胡領地,朝臣是有一部分人反對的,贊同汁琮之舉者也不少,最終他強行推動了這一切。不少人對汁琮之舉頗有不滿,風戎人還可說與中原素有嫌隙,可林胡人卻曾是雍人最堅定的朋友,征討林胡,從道義上實在說不過去。

“‘交出鐵礦’,”姜恒加重了語氣,說,“我本以為按規矩,是要拿錢來買的。”

陸冀冷冷道:“國將不國之際,待你坐擁萬頃良田、千嶺寶山,又有何用?”

“誰的國?”姜恒轉頭,說,“一百年前,我們曾是盟友,雍人許諾保護我們,讓我們不必再訓練戰士,這話倒是說得不錯,若當初我們不聽信雍人所言,今日也不會落到這樣的境地。我們的妻兒猶如牲畜一般被拉走,我們的男人不能像風戎人一般為雍人打仗,於是充當勞役,或是趕盡殺絕。”

珠簾之後,傳來一聲極輕的嘆息。

“事情已經做了,”陸冀又道,“所以你如今想為林胡人翻案?”

“不,”姜恒馬上道,“翻不了案,舊案也無從翻起。我不過是想,我們成了最好的例子,告訴在這土地上的所有人,你的妻兒會被強搶,你會失去你的土地,只因為你居住的地方,有雍國迫切需要的東西。而在這之前,所有的承諾,都成了一張廢紙。該翻臉的時候,自然就翻臉。今天能殺我,明天自然也能殺你,時間問題則以,大爭之世,為了活命,連親人、家人都可舍棄,親兄弟亦可反目,王道早已蕩然無存,何提小小的林胡人呢?千年的傳承,至此一朝殆盡,乃是必然。”

“所以你又想要什麽?”汁琮的聲音變得陰冷起來。

“我不知道。”姜恒摘下第二個面具,露出第三面。

“我是一名氐人。”姜恒正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