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催命符(第2/3頁)

風戎人對雍人非常提防,姜恒尚未進村,便在村落外再一次看見了那熟悉的眼神——於落雁城裏,每個人警惕又防備的眼神。

一群風戎的小夥子駐馬村外,在溪流畔飲馬,似是附近村落的年輕人,呼朋喚友出門打獵,盯著姜恒看。

“雍人!”有人朝他喊道,“你來這裏做什麽?”

“不做什麽,”姜恒讓界圭停車,說,“給人治病。”

“治病?”那夥人笑了起來,說,“你是遊醫?”

他們對進入村落的外族,似乎抱著某種敵意。姜恒又見朝他發問的眾人,不時看看簇擁著的一名年輕人,那年輕人與耿曙年歲相仿,帽上插著一枚藏青色的羽翎,像是個小貴族,只不說話,遠遠看著姜恒。

姜恒便朝那小貴族說:“對!我們是來給你們治病的。”說著拍拍馬車上的物資。

貴族男子朝手下說了幾句話,點了點頭,沒有阻攔他們,卻也不跟隨他們進村,眾人便不再為難他們,拍馬走了。

“開始你的正式遊歷了,”界圭說,“現在要做什麽?”

姜恒說:“找一個帳篷,且先借住下來。”

界圭於是清點了隨身攜帶的白銀,朝村裏的風戎人借住,議定為期三日。

接下來,姜恒借來一張紅木案幾,擺放在帳外,抖開一張白布,張掛在帳篷前,上面是一個用毛筆繪出的“藥囊”圖樣。開始懸壺看病。

“嘿。”界圭本以為姜恒會先找村長,問長問短,考究一番,甚至擺擺官架子,只沒想到竟是以這樣的方式。

“果然是羅宣的徒弟。”界圭說。

整個村子裏的人全來了,漢人遊醫在整個塞外非常出名,然而隨著汁琮朝廷對北地的管制愈發嚴格,各村鎮只許遷往城中,禁止回流。近年來遊醫越來越少,不少人生病了,必須拖著板車,載著病人,到落雁或其他城中去借住看病,導致將延誤病情。

姜恒打了個呵欠,就這麽挨個看了起來。

“會說漢話麽?”姜恒道,“不會,好的,沒關系。來,啊。”

姜恒拿著壓舌板,界圭則收斂吊兒郎當的模樣,端坐在一旁,幫姜恒翻譯。人的苦難總是相通,病困亦大抵如是,姜恒跟在羅宣身邊久了,從前每月都會隨他下山,到楓林村給百姓看病打下手,不少症狀一眼就能看出來。

而且塞北一地,大多是黃熱病、敗血、傷口感染、小兒熱等常見病,姜恒一邊看病,又一邊問:“幾歲啦,家裏多少人?平時吃的什麽?一年有多少進項?”

病人嗚嗚嗚啊啊啊地回答了,界圭又在一旁翻譯過來,姜恒極有耐心,每個人都詳細問了家中情況,又打聽四鄰近況。

“你這麽看下去,”界圭說,“沒個三五天看不完。”

姜恒正在給一個孕婦把脈,孕婦十分氣憤地說了一通,姜恒朝界圭問:“她說什麽?”

“她說,”界圭說,“她男人被征兵征走了,年前死在了玉璧關下。國家欠她撫恤,如今一分錢沒有了,她給不出診金。”

“不打緊不打緊……”姜恒說,“你的身體很健康,多吃點蛋,喝點牛羊奶,會是個好寶寶,像你這樣的,村子裏還有多少人?”

界圭朝那孕婦翻譯了,又朝姜恒說:“二十七戶。”

姜恒:“給管魏寫信罷,讓他馬上辦。克扣撫恤金,朝廷有人要倒黴了。”

“喏。”界圭道。

六天後,第二封信送到雍宮,耿曙在地圖上作了標記,並將另一封信轉交到了管魏手裏,汁琮登時勃然大怒,下令曾宇負責,徹查兵府。

畢竟撫恤對雍國而言是最重要的事,輕則百姓怨聲滔天,重則軍隊內部嘩變,如何能忍?

姜恒第一封信便毫不留情地暴露了現實,數日後,落雁城處決了六名太尉府給事,將他們押到沙洲前,問斬了事。

最後一天,姜恒整理了嘎哈呐村的情況,在一本冊子上寫滿了三頁,與村長見過面,載著百姓們送的羊乳酪、風肉與藥草,踏上前往下一鎮的道路。

“風戎人都是很好的,明白事理,”姜恒說,“也並不全是蠻子。”

“風戎人確實。”界圭說,“但撞上林胡人,就要當心了,他們與風戎人不一樣。”

“嗯?”姜恒問道。

界圭漫不經心道:“林胡有句族言,是‘悲歡之歌,誰人吟唱,我願傾聽;生死之門,誰人把守,我能辨明。’他們有恩必報,有仇必償。”

姜恒就這麽一路北上,每到一個村鎮中,問過民生,便將派出海東青,往落雁城送出信去,報一聲平安,順便還會捎帶一封信給管魏。

這封信到得後來,簡直成了朝廷的噩夢——緣因每次一有信來,汁琮便將命人調查,緊接著輕則革職收監,重則市前車裂示眾。一時朝野人心惶惶,姜恒的信成為了貪官腐吏的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