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一場車禍帶來了巨大的改變,撕開平和的假象,袒露出來的皆是殘忍。

天黑雨大,騎車的青子君因看不清前路而闖了紅燈,開車的謝安然因分神來不及躲閃,一個丟了命,一個失去了一雙腿。

客觀上,應該是青子君負主要責任,謝安然過錯更小,判決結果十分公正,但牽扯到錯綜復雜的感情,孰是孰非難以界定。

如果青子君不加班,孟知不在電話裏說要鹵肉,事故可能就不會發生。

同樣的,如果謝安然和連賀敏不吵架,文寧不讓謝安然去接人,或是謝安然開車不分神,意外也可能被避免。

所有的一切都是環環相扣,宛若解不開的死結。

大雨和閃電,空蕩的街道,馬路上橫躺著的青子君,可怖的血色……那是謝安然往後多年裏再也忘不掉的場景,成了她的夢魘。

街道太偏僻,等到雙雙被發現,再被送去醫院,為時已晚。

那天晚上,同一家醫院,兩個手術室,兩場手術,一殘一死。

文寧趕到醫院時,謝家已經在盡力封鎖消息,爭取不讓事情鬧大。

事故判決結果下來,謝家上下怒不可遏,尤其是謝安然的父母。他們出色的女兒本該是天之驕子,卻因車禍而殘了半截,余生都只能在輪椅上度過,任誰都接受不了。

謝家要算賬,青子君一條命不夠賠。

後來是謝安然將家人攔了下來,無論如何都不讓再追究。

那是一段兵荒馬亂的日子,許多事情都脫離了控制,無法回到原樣。

六年前的謝安然還不叫謝安然,本名徐安琪,隨外婆姓——舊時的徐家是書香門第,謝安然的外婆是有頭有臉的知識分子,極其有本事且受尊重。出國之前,謝安然改名換姓,以另一個名字開始了全新的國外療養生活。

至於青家,不管是青禾還是孟知,她們對這些毫不知情,等待她們的是冷冰冰的私下談判,以及數目不多的賠償。

青禾沒有見過謝安然,她只知道一個名叫徐安琪的年輕女人撞了青子君,對方也險些丟了命,還在治療當中。她願意和解就是最好的局面,不然接下來就會對簿公堂,賠償只會更少,處境會更艱難。

雙方談判那天,文寧也去了,但沒有出面,而是坐在外面的車子裏等著。

青禾最終還是簽了字,牽著孟知離開。那個十九歲的少女從頭到尾沒掉一滴淚,即使臉色灰白,可還是對律師說了句:“麻煩了。”

文寧坐在車裏沒動,看著她走遠。

在那一年裏,文寧一共見過青禾三次。

第二次是在春江路,青禾搬離了原來的出租屋,帶著孟知在中學附近找了間便宜的房子暫住。

第三次是在西河街,青禾和陳江起,也就是江子在一塊兒,兩人應聘酒吧駐唱失敗,大中午只能蹲在馬路邊上吃盒飯。

江子嗓門大,吃到一半忽然傻咧咧地說:“姐,你以後肯定能成為世界級的貝斯手!”

青禾扒了一口飯,伸手就往他頭上打了一下,“吃飯都堵不住你的破嘴,生怕別人聽不見,丟不丟人。”

江子嘿嘿笑,摸了摸鼻頭,辯解:“我這不是在安慰你麽,別灰心,下午絕對能找著,實在不行明天再來。”

……

飯快吃完了,江子問:“樂隊還要繼續做嗎?”

青禾摸了一支煙塞嘴裏,沒點,不在公共場合抽,放空眼神望了望灰塵飛揚的街道遠處,半晌,只點了點頭。

……

文寧就在街對面的二樓上,站在窗邊。

愧疚嗎?

文寧看著謝安然,許久,淡聲說:“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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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出去的消息沒有得到回復,青禾等不及,不到十分鐘就給文寧打電話過去。

電話接通了,對方正在回家的路上。

“那我回家等你。”她說。

文寧在那邊嗯聲。

今天是楊叔在家做飯,親自下廚燒了一大桌子菜。楊叔心情很好,見到她們就笑眯眯的,他挺喜歡青禾,吃飯時還給青禾盛了小半碗湯。

飯桌上風平浪靜,氛圍融洽。

醫院的事,或是謝安然,哪個都不會在這時候出現。

有楊叔在,青禾和文寧的相處比較正經,除了偶爾幫忙夾一筷子菜,不會做出太親密的舉動。

楊叔問及文寧公司的近況,再問問青禾最近做了些什麽,一碗水端平,快吃完那會兒,他提到了自己遠在國外的兒子,含糊地提了幾句。

青禾聽出了他話裏的意思——楊叔的兒子要回國了,以後會在南城定下來,到時候楊叔就不會繼續待在這裏,會去兒子那邊。到底不是真的一家人,即便在文家幹了數十年司機,跟文老爺子和文寧的關系再親近,可到了一定的時候還是要回去,跟真正的家人住一塊兒,頤養天年。

青禾有點震驚,沒想過楊叔會離開,以為他會在這邊安享晚年,畢竟以往楊叔總是笑著說兒子不爭氣,以後盼不上,他待文寧如親女兒,連帶著對青禾也特別上心,完全沒有要離開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