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六年前的青禾不過十九歲,還在讀大二,彼時拖油瓶孟知才十五,一個沒了親媽,一個沒了繼母,青家的支柱轟然坍塌,那段日子很難過,舉步維艱。

青子君這輩子過得苦,小時候沒過上一天舒坦日子,年輕時遇到人渣,未婚先孕生下青禾,後來好不容易找到一個靠譜的二婚男人組建新家庭,誰知才兩三年對方就死了,還留下一個頭婚帶過來的女兒,再之後辛辛苦苦數年,這才勉強把青禾送進大學,眼看著可以輕松一點,終於有了盼頭,結果一場車禍橫至,還沒享受過就走了。

起先的兩三年裏,青禾時常想起她,說不清是懷念還是舍不得,但慢慢的就不想了。

現實生活壓力太大,逼得人喘不過氣,停留在原地沒用,必須往前走。

在這幾年裏,青禾成了一家之主,對孟知也算是盡心盡力,她確實沒怨過孟知,不曾怪罪過一句,也不曾苛待對方,而是容下這個繼妹,撫養對方長大,讓對方繼續讀書。她不是爛好心的人,不會以德報怨,做這些不過是遵從青子君的想法,也是為了回報孟知的親爸。

孟父是典型的好人,老實善良,顧家,吃苦耐勞,愛老婆愛家人。當年還沒跟青子君在一起時,他就幫襯過母女倆許多,在她們最窮困的時候伸出援手,從各方面暗暗接濟,還幫青禾支付學費。而結婚以後,他對青禾和孟知更是一視同仁,不會偏頗誰。

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孟父一直都支持青禾追求搖滾,放任她“胡鬧”。

當時的社會風氣不如現在開放包容,玩搖滾的年輕男女向來不受待見,一律被視為不上進的反面教材,甚至被罵混混、街溜子。

青禾先學的吉他,之後才是貝斯。她的第一把吉他就是孟父買的,花了不少錢,孟知為此還鬧別扭生氣,覺得孟父太偏心。

那會兒的條件太差,請不起專門的老師,都是青禾非要跟在那些男女“混子”後頭當跟屁蟲,死皮賴臉要人家教,孟父還數次請這些人吃飯喝酒,全當是交學費。

青禾沒叫過他“爸”,只像孟知對青子君那樣,自始至終都保持著距離,叫他“叔”,心情好的時候則是“孟叔叔”。她沒料到孟父會突然離世,更沒想到對方的死因竟是過勞死。

孟父是在工作時倒下去的,再也沒能起來。公司的同事都說,他那個月總是加班,每天都很累,所以才會這樣。

青禾不了解他的工作,一概不清楚。

那時的青子君一度哭成淚人,傷心到半個月都沒上班,頭發白了一些,瘦了,很快就老了不少。但悲痛只是一時,日子還是得過下去,誰都改變不了既定的局面——孟父的賠償金不多,不足以撐起以後的全部生活。

孟父沒了以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孟知一直是埋怨母女倆的,尤其是怪責青禾。城市裏兩個孩子的普通家庭總是會苦些,擔子很重。

不過這也只是一時,時間會治愈一切傷痛與執拗,孟知還是漸漸接受了她們。

那場車禍只是意外,怪不到任何人身上,青禾明白。且青子君走後,她跟孟知一直靠著青子君的賠償金過活、讀書,很多事情已成定局,早就應該放下,她也知道這一點。

但理智終歸只是一方面,情緒還是難以左右。

孟父過勞死,哪怕後來一家人和睦相處,孟知心裏對母女倆還是有隔閡。

同樣的,青子君沒了,青禾也無法完全釋懷。她對孟知好,像青子君期望的那樣,帶著這個拖油瓶一起生活,還讓孟知參與到樂隊之中,盡量不去在意過往,可還是跨不過那道坎。

她如是,孟知如是。

去年孟知被查出得了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情況危急,雖然醫生說這病有可能被治愈,但需要長期的治療,耗時耗錢,要負擔下來還是有難度。她做了所有該做的、能做的,出錢出力,把所有積蓄投進去,悉心照顧,直至孟家那邊來人,又專門請了兩個護工輪流照看這討債鬼。

其實年初和二三月份那時候,青禾還是經常去醫院,親力親為地照看孟知,後來才逐漸去得少了。

孟知曉得自己得了病,什麽都清楚,她不大配合治療,惹急了就會亂講話,嘴皮子挺利索。

她總會問:“你哪來的錢,找誰借的?”

或者討人嫌地說:“你那堆朋友一個比一個窮,誰有錢借給你,你是不是做什麽壞事了?”

青禾不大想搭理她。

她還挺硬氣,張嘴就是:“我不需要你好心,大不了不治了。”

那時候的確入不敷出,前期治療投入太多,每天的開銷都很大,青禾的壓力很大,繼續治療非常吃力。

白血病帶來的苦痛和難受太重,孟知承受不了,她才二十出頭,花兒一樣的年紀,同齡人都在學校朝氣蓬勃,她卻日日煎熬,不知道迎接自己的到底是新生還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