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槍打肖長安(上)(第5/11頁)

三梆子近半年時運不濟,沒掙著什麽錢,天天饑一頓飽一頓的,自打聽說費通當了巡官,心裏可就算計上了,往後能沾多大光不說,眼下先得狠紮一頓蛤蟆。這是天津衛的方言土語,說白了就是吃你一頓。過去單有這麽一種人,說老話叫“白吃猴兒”,聽說誰升了官發了財,或者碰上什麽好事,甭管熟不熟,有沒有交情,準得死皮賴臉訛你一頓。三梆子就是這路人,他還不單是訛頓吃喝,幹什麽事都得想法子占便宜,這就叫占便宜沒夠,吃虧難受。咱拿兩個朋友去看電影來說,這裏邊的便宜就不夠他占的。天津衛1906年開設了第一家電影院,到民國初年看電影已經比較普及了。天津衛老百姓好面子又愛湊熱鬧,市面上有什麽出奇的玩意兒,別人都知道,就自己不知道,那等於說是沒法混了。所以借錢也得去電影院,看看電影裏演的到底是什麽,看完回來才有得聊。另外過去的電影院裏也有“花活兒”,單有一路女人在裏邊做生意,打扮得花枝招展,旗袍開氣兒開到胳肢窩,專陪客人看電影。您想,那能光看電影嗎?招一把撩一把讓人占點兒便宜,天津衛管這行人叫“玻璃杯”。經常有那些逛窯子逛膩了的,上電影院換換口兒。三梆子是掙一個花倆的主兒,平時掙點兒錢吃了上頓沒下頓,哪有閑錢看電影?可他有辦法——蹭票。有新電影上映了,他就想辦法約上個朋友一起去看,但是誰跟三梆子約著去看電影算誰倒黴。三梆子也不是不帶錢,兜裏先揣好一塊現大洋,說起這一塊錢可有年頭了,自打到手那天就在兜裏揣著,沒事兒就拿手撚,盤得光可鑒人。這個錢絕不能花,為什麽呢,他這一天全靠這一塊現大洋了。兩人見了面,雇兩輛膠皮車奔電影院。要說哥兒倆有交情,到地方一般都得搶著給車錢,比如這趟五個大子兒,兩輛車是十個,你掏十個不就結了嗎?這時候他把那一塊現大洋掏出來了,讓拉車的找,這一塊現大洋能換四百八十個大子兒,那找得開嗎?他那位朋友見狀,就把身上帶的零錢掏出來了,他的車錢先省了。

到了電影院門口得買票,人家剛給了車錢,按理說電影票應該三梆子買。他又把那一塊現大洋拿出來了,電影院當然是找得開了,可是這小子有辦法,他不排隊,使勁兒往票房門口擠,當時的電影院不多,看的人可多,尤其演頭輪電影,隊伍排成一條長龍。三梆子一邊往前擠一邊喊:“來兩場,來兩場!”甭等那位朋友攔他,電影院的人就說話了:“別夾個兒,排隊買票去。”他也不急,因為要的就是這句話,聽完這話他是回來了,可那位朋友已經排在他前頭了。他又有話說:“既然您排隊了,我就甭排了,等會兒買票的時候我給您錢。”說完這個話,站在旁邊跟朋友聊天兒,沒話搭個話,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慈禧太後、英國女王,沒有他不知道的,侃得嘴角直飛白沫。等排到地方了,他一伸手不就把這個票買了嗎?那怎麽可能呢?他一扭頭,隔老遠招呼賣糖的:“我說,你這水果糖多少錢一包?”賣糖的趕緊挎著箱子跑過來:“這位爺,跟您老說,五個大子兒一包。”三梆子說:“哎呀,怎麽這麽貴?合著糖又漲價了,光漲不跌,你倒是合適了,便宜點兒行嗎?”賣糖的說:“行啊,漫天要價,就地還錢,別看不大,咱這也是買賣兒,是買賣就沒有不讓還價的,您看您給多少?”三梆子說:“給你五個小子兒吧。”您琢磨琢磨,一個大子兒換兩個小子兒,他這不亂還價嗎?那人家能賣嗎?扭頭就走了。他還緊對付:“別走別走,我給六個小子兒行嗎?”這就叫成心,這麽一搗亂,朋友那邊已經把票買完了,他這糖也沒買成。他不是買不成,根本就沒想買。

等看完了電影出來,三梆子又得說:“哎呀,這天是真熱,身上都汗透了。”這個朋友吃了兩次虧,仍礙於面子拉不下臉,客氣道:“要不咱洗個澡去?”這句話一出口,等於又給他搬了架梯子,那能不去嗎?到了澡堂子裏邊洗澡、搓澡、敲背、刮臉、修腳、拔火罐子,有什麽要什麽。全拾掇利索了,往板床上一躺,點手叫過兩盤幹貨,花生瓜子、杏幹果脯,再沏上一壺茉莉花茶,跟你談笑風生、胡吹海侃。趕等差不多要走了,他開始磨洋工,穿衣服不緊不慢,小褂往腿上蹬,褲子往腦袋上套,兩只襪子翻過來調過去,非得分出左右腳來。人家那兒都穿戴整齊了,在澡堂子裏熱得一身汗,只能出去等他,到了門口兒又把賬結了。三梆子這時候才慢慢悠悠地溜達出來,叫過夥計裝模作樣地要結賬,又把那一塊現大洋掏出來了。夥計趕忙回話,告訴三梆子那位爺已經結完了。三梆子反而嘴裏不依不饒:“你看你,怎麽又把錢給了?沒你這樣的啊,成心栽我?照這樣我得罰你,那什麽,咱晚上哪兒吃?”給這位朋友嚇得,撒腿就跑了。三梆子一個大子兒沒花,白玩兒了一整天。那麽說人家下次有防備了怎麽辦?不要緊,他交際面兒廣,臉皮又厚,甭管大馬路小胡同,隨便拉住一位就稱兄道弟,跟誰都見面熟,張三、李四、王二麻子,一個人紮一頓,紮完了這個,還能再紮別人。小車不倒,細水長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