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鬥法定乾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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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書說到,闞三刀下了帖子,請紀大肚子來乾坤樓赴宴,那意思:“我這邊有個黃老太太,你那邊不也請了崔老道嗎?既然暗地裏鬥不出個高低上下,不如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說白了就是在乾坤樓擺陣鬥法,雙方一決雌雄。

紀大肚子是不在乎,明擺著前幾次較量自己都占得上風,以為這一次同樣勝券在握。崔老道也把大話說出去了,不信一只黃鼠狼能掀起二尺浪來。

有話則長,無話則短,轉眼到了乾坤樓赴宴這一天。《水滸傳》中有個乾坤樓,“三打祝家莊”的時候,有一段回目叫“義釋矮腳虎,盜圖乾坤樓”,卻不是咱們說的這個乾坤樓。大明湖邊上有座二層磚樓,一層埋了塊石碑,雕刻乾坤太極圖,為的是調和陰陽二氣,護佑一方風調雨順;二層樓閣雕梁畫棟,碧瓦飛檐,很是寬敞,坐在其中居高臨下,底下碧波蕩漾,周遭景致一覽無余,藏不住一兵一卒。在此擺酒設宴的用意明顯,不必擔心對方有伏兵。真要說一個手下不帶,光杆兒司令前來赴宴也不行,起碼帶個副官和貼身的衛隊,這個譜兒還得有,雙方皆是如此。

乾坤樓下也擺了酒席,親兵衛隊全在下邊吃飯。樓上設一大桌,兩大督軍各帶一個副官伺候,其次就是崔老道和黃老太太,一共六個人,分賓主相對而坐,兩名副官站在身後。崔老道打量闞三刀,此人相貌兇惡,一張臉黑不溜秋,小眼睛、豆蟲眉、蒜頭鼻子、薄片嘴,滿嘴的碎芝麻牙,螳螂脖子、窄肩膀頭、刮腮無肉,臉上掛了幾道疤,可見也是身經百戰,打槍口底下爬出來的,眉梢眼角暗藏殺機。再看旁邊那位黃老太太,六十來歲,弓腰駝背,一臉皺紋,嘴裏牙都掉光了,身穿黃布褲褂,盤腿兒坐在椅子上,口叼旱煙袋,“吧嗒、吧嗒”緊嘬,整個人籠罩在一股烏煙瘴氣之中。

紀大肚子和闞三刀這二位,心裏恨不能把對方活吞了,見了面卻攜手攬腕,笑臉相迎,稱兄道弟。闞三刀哈哈一笑:“老弟,幾日未見,怎麽覺得你氣色不太好?是不是夜裏太忙了沒睡好覺?”話到此處,又湊在紀大肚子耳邊,小聲嘀咕:“該歇著就得歇著……啊……哈哈哈……”紀大肚子怒火填膺,又不好發作,雖然恨得牙癢癢,有心當場掀了桌子,臉上堆的可全是笑,總歸是場面上的人物,只是暗罵:“闞三刀你個烏龜王八蛋,你和那個黃老太太三番五次給我下陰招兒,而今老子安然無恙坐在這裏,且看你意下如何?”

兩人你有來言我有去語,不鹹不淡凈揀場面上的話說,縱然夾槍帶棒,倒也都給對方留著面子。擺上來的酒菜,闞三刀都先嘗上一口,以示沒動手腳,喝過三杯酒,他對紀大肚子說:“要說咱哥兒倆,誰跟誰也沒仇,何必刀兵相向?打來打去還不是老百姓倒黴?再者說大炮一響,黃金萬兩,咱倆誰又得著便宜了?你今天能來赴宴就是給我面子,誰也別提以前的事了。”紀大肚子馬上步下的本領,頂得上八個闞三刀,卻是行伍出身的大老粗,可沒闞三刀這麽會說,心想:“我信了你的鬼,你的祖墳都讓我給刨了,豈肯輕易善罷甘休?”不過闞三刀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紀大肚子也只能點頭稱是,反正心裏頭明白,縱然己方偃旗息鼓,兵退三十裏,他闞三刀也不可能刀槍入庫,馬放南山。只聽闞三刀話頭一轉,說到正題上了:“頭些日子,我從關外打火山請下一路仙家,“胡黃常蟒鬼”中的黃家門兒,可以呼風喚雨、撒豆成兵,能耐大了去了。我尋思怎麽也得讓兄弟你見識見識,這才在乾坤樓擺了酒。我聽說怎麽著,你那邊也請來個崔道爺當軍師,但不知崔老師在哪座名山居住、哪處洞府修行,練的又是什麽道法?”

江湖上說到“老師”,意指老師傅,也可以理解成江湖上的老油子,有明褒暗貶的意味。闞三刀早把崔老道的底摸透了,這一番話明知故問,擡了黃老太太貶了崔老道。我這邊是關外打火山黃家門兒的一方地仙,深山老林中身懷異術的高人,你崔老道只是個家住天津城南小道子胡同擺攤兒算卦糊口的牛鼻子,比要飯的層次高點兒有限,能有幾斤幾兩?一報家門就落了下風。

紀大肚子一時語塞,他不會說不要緊,坐在他身邊的崔老道可會吹。崔老道仰天打個哈哈,手中拂塵一擺,口中振振有詞:“可笑督軍問我家,我家住在紫霞中;曾為昆侖山上客,玉虛宮前了道真;修成八九玄中妙,幾見桑田化碧波。”

這幾句話一出口,闞三刀和黃老太太面面相覷,悶住口再也沒話可說了,因為崔老道已經吹到頭了。黃老太太雖然狡詐,身上頂的只不過是個黃鼠狼,聞聽此言暗暗心驚,即便是崔老道自吹自擂,十成當中僅有一成是真的,道法也是深不可測了。哪承想崔道爺就是敢吹,江湖上有名有號的“鐵嘴霸王活子牙”,口中沒一個字的實話,豈是浪得虛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