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1949年11月下旬。南方車站。

火車進站,人潮湧動,雞籠竹擔間雜其中,朝氣蓬勃的軍人集結準備上車,軍人隊伍經過,露出角落裏站著的金海。他穿著南方的衣服,顯得奇怪,甚至有一些落魄。一個小胖子搡著金海,作勢要打,嘴裏吆喝著:“蹲下!”

金海依言蹲下,看著胖子,胖子說著一口北京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嚷嚷:“老理兒還有沒有?”

金海點了點頭,胖子甚至叉起了腰,說:“欠債還錢!”

“天經地義……”金海窘迫地說。

胖子彎下腰來盯著金海看,語重心長地說:“大家都是北平人。”

金海識趣地順著他說:“所以你才借我。”

胖子倆手一攤,疑惑而鄭重地問他:“那為啥跑呢!”

金海一臉誠懇地說:“實在待不住了,吃不慣,睡不踏實,被子都是黏糊的。”

胖子氣得嘴都要歪了,理直氣壯地說:“你還挺講究,車票去退了,有錢買票沒錢還賬。”

說著胖子一手拍金海後腦勺,另一手搶金海手裏的票,結果金海攥得緊,愣是沒搶過來。胖子手撚著那沓票,誇張地喊:“這是多少張?倒票啊!”

火車徹底停穩,刀美蘭和大纓子下車。

胖子一時半會沒搶過金海手裏的票,急了,又作勢擡手,說:“找打呢?我從前在北平蹲過大獄。別逼我動手,京師監獄聽說過嗎!”

金海緊張了,盯了小胖子片刻,轉而向周邊的人掃視,他覺得這人可能是個套,他鎮定下來,重新審視小胖子說:“你蹲過京師監獄?”

胖子擡擡下巴,找回心理優勢說:“怕了吧?”

金海眯了眯眼睛站起來,變成俯視小胖子,說:“金海聽說過嗎?”

胖子換了個視角,不得不擡頭重新審視對面的人,說:“你還知道金海?”

金海故意說:“嗨,都北平的。”

胖子一拍大腿來勁了,說:“那孫子……”

金海打斷胖子的話:“那孫子?”

胖子有點兒怵,狐疑地看著他說:“怎麽了?”

金海翻著白眼接著問:“那孫子怎麽了?”

胖子恨不得擺開說書的架勢:“混黑白兩道,住平淵胡同……”

金海又打斷他:“說你蹲大獄那段兒。”

胖子氣勢洶洶,挺胸擡頭,說:“我蹲大獄誰不怕?逢初一十五金海還請我喝茶!”

金海摸著下巴,反倒起了擠兌他的心,說:“金海也怕你?”

胖子拍拍胸口吹牛:“給我面子!”

金海忍住笑,接著問他:“京師監獄蹲哪區的?”

胖子眼睛一瞪,八成編不下去了,一伸手,說:“管的著嗎?還錢!”

金海釋然了,不以為然地說:“不就要賬嗎?犯得上扯那麽遠?”

胖子見狀又要擼袖子,說:“你是真欠揍啊!”

金海瞪他,顯得很兇:“能不動手嗎?新世界了!”

金海用余光看見大纓子、刀美蘭要往另一個方向走了,金海邁步子示意小胖子跟上:“家裏人來了,給你錢,但別吆喝,別嚇著她們!”

金海說著往大纓子那邊過去,胖子不服氣地跟著,還邊走邊說:“還沒天理了?”金海轉頭呵斥他閉嘴。

大纓子一邊走一邊打量四周,滿眼新奇地說:“怎麽這麽潮啊?跟泡澡堂似的,大海在哪兒?”

刀美蘭張望著尋找金海,隨口敷衍大纓子說:“還沒到舟山呢!”

金海先看到了兩個女人,笑著招手,刀美蘭拽著大纓子小跑著過來。金海盯著刀美蘭的包裹問:“包裏有啥?”

“路上吃的,給你帶的衣服。”

金海趕忙去扒拉那個包裹,說:“吃的給我。”

刀美蘭趕緊掏包,便掏邊說:“都坨了……”

“沒事兒。”金海笑著看刀美蘭,臉上笑出了好幾個褶。

“哥,坐好幾天火車還沒到舟山?”大纓子看金海問。

金海接過刀美蘭的火燒啃著,說:“嗯,沒剛出爐的地道了……”

刀美蘭看著金海的饞樣難過地說:“就餓成這樣啊?”

“餓是餓不著,走吧。”金海說著就往外走,小胖子過來攔住他,金海趕緊回頭問刀美蘭:“帶錢了嗎?把錢給我,我欠人家的。”

刀美蘭趕緊低頭掏錢說:“帶了,你要多少啊金海。”

金海示意刀美蘭都拿來,轉頭問胖子說:“你要多少你說呀!”

胖子腳底抹油就要溜,大纓子身子一擰擋住他去路說:“你給我回來,你哪兒的你?”

胖子還醞釀著要逃走,下意識回答:“北平的。”

“北平哪片兒的呀?”

“宣武的。”胖子縮了縮脖子,大纓子斜眼看他,問:“知道大纓子嗎?”

“不知道啊……”胖子有點心虛,大纓子瞪他,表情跟金海一模一樣,說:“我金海他妹,金家姑奶奶,虎坊橋大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