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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好。”她說,“我可以幫你們做些什麽嗎?”接著,她又用更自然的語氣說,“今天晚上真夠臟的,是不是?”

杜戈爾點頭稱是。他不安地發現,他的鼻尖上有一滴水珠,雨傘在地毯上滴了一攤水。就在這時,他想起了自己在電話裏報的那個名字。“我們是梅西夫婦。”他希望這個名字聽起來不會像他自己所感覺的那麽不真實,“今天早上我們打過電話,預定了一個房間,我們想在這兒過周末。”

阿曼達打了一個噴嚏,接待員聞聲而動。“上帝保佑你。每到這個時候,我那個死了的丈夫就會洗個熱水澡,喝上一大杯蘇格蘭威士忌。結果這麽做並沒給他帶來多少好處。心臟病發作,他死了。把雨傘放在那邊的架子上吧,親愛的。你說你們姓梅西?是七號房間。在這兒簽個字,可以嗎?”

杜戈爾在那個本子上胡亂簽下了自己的新名字。他決定保留自己的教名。改變姓氏已經夠令他困惑的了,徹底更名改姓會把事情變得復雜到難以忍受。他寫的地址是貝爾塞斯公園西北三號。

“今天晚上你們在這兒吃嗎?”接待員問,“供應晚餐的時間是七點到九點。”

“嗯,”杜戈爾看了一下表,馬上就到六點半了,“是的。”他看著阿曼達說:“我們七點半左右下來吃飯,好嗎?”

接待員把她那一大坨肉從桌子後面緩慢地挪出來,領著他們上了樓。“這個季節,我們這兒的客人不多。”她扭過頭說,“通常復活節前才會好起來。你們的房間很漂亮,不是我吹噓,從那兒可以看見美麗的大教堂。”

“哦,那很好啊。”緊跟在接待員左右搖擺的大屁股後面的阿曼達說,“我們對大教堂的歷史很感興趣,當然還有別的東西。”

“這裏有很多教堂。”接待員驕傲地說,“哎呀,我們經常接待各個大學的學者什麽的。有一個是美國人,為了寫一本關於大教堂的書,在這兒住了三個月。一切他都要求做到最好。這個人一定很有錢,多到花不完。不過,他是一個很友善的紳士,做起事來有條不紊,總是那麽幹幹凈凈的,人很嚴肅,還不停地和你說這說那。他常說:‘裏瓦拜德夫人’(他說的是我,我叫安妮·裏瓦拜德),裏瓦拜德家族在羅辛頓的歷史幾乎和大教堂一樣長。五百年前,有一個叫裏瓦拜德的人曾經是修道院農場的副管家。’‘您和我開玩笑吧?’我說,‘那個人不是我的親戚(實際上,我出生在伊斯靈頓)。’‘哦,不,’普特金先生說,他研究的資料上白紙黑字寫著呢。‘我拿給您看看,好嗎?’我們到了。”

她打開七號房間那扇漆成白色的門,把他們引了進去。這是一個溫暖的大房間(中央供暖一定是他們所謂的現代舒適之一,杜戈爾想,可是,中世紀的魅力又從何說起呢)。從室內的裝飾風格和家具看,這是一個品位比較保守的人在一九五二年設計的。不過,房間很幹凈。那張大雙人床夠六個人睡的,床上擺滿了枕頭,還鋪著燈芯絨的床單。

“浴室在這兒,親愛的。沖馬桶的時候要拉兩次鏈子。還需要什麽嗎?”準備退出房間的裏瓦拜德夫人就像一艘即將離港的遠洋客輪,“需要什麽就告訴我。”

裏瓦拜德夫人離開後,杜戈爾走到窗前。這個房間在二樓,下面就是他們從汽車裏看到的那條商業街。商店已經關門了,人行道上空空蕩蕩,只能看見街對面有一條黑色的雜種狗正在朝著目的地潛行。一盞燈照亮了街角藥店上方掛著的牌子:中央大街。屋脊後面是大教堂投下的巨大陰影。盡管看不清任何細節,但是你無法回避它就在那裏的事實。杜戈爾咽了一口唾沫,感覺喉結在嗓子裏反彈了一下。他想,住在一個市中心有座石山的城鎮裏一定會出怪事。他拉上窗簾。

“我喜歡這兒。”阿曼達說。

半個小時後,他們已經出現在樓下的酒吧裏了。他們在角落裏找了一張桌子坐下,從那兒可以看見外面的大堂和沙發卡座區。那個上了年紀的神父仍舊坐在壁爐前的那把扶手椅上,不過,他拿《教會時報》的角度變了。報紙遮住了他的臉和前胸。杜戈爾說,他代表了教堂已經休眠;阿曼達說,他這個年紀的人還能不辭辛勞地擦鞋,這難道不令人感動嗎?像杜戈爾這種人,甚至連一套鞋刷子和一罐鞋油都沒有。接下來,他們開始討論這個老人來這裏做什麽——他是不是住在這兒,也許他是一個退了休死了老婆的教區神父,或者他只是想遊遍英格蘭的大教堂,暫時逗留此地?

杜戈爾去吧台拿菜單的時候,兩個男人走了進來。他沒擡頭看,但是腦子裏隱約對淺色的西裝和厚重的金鏈子留下了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