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怪人哈特曼 1971—1980年·夏初(第5/12頁)

我看得心驚肉跳,心跳急促,鼻與口也如他們一樣噴出急促的喘氣。我不曉得我現在該怎麽做。我不敢走出去,不能讓他們發現,也完全沒有能力制止他們。我想象那如巨人般的碩大身型,若以重力一拳揮打在我的臉上,我的五官一定馬上移位。

眼前的兩個人都習慣出左勾拳,互相猛擊著對方的肋骨與腎臟處,完全不用腳力,只是你來我往的互相猛揮重拳,被撲倒或被用肘與膝掠倒的一方——忍受著另一方猛揍自己的臉和身體。我眼前的畫面像電影慢鏡頭特寫般,被擊中的瞬間,一方所承受的撞擊,隨著肌肉被震開的力量,扭曲了臉上的五官,鮮紅的血從傷口與鼻孔嘴巴飛濺出來。在這段窒息的時間裏,被痛毆的一方沒有任何閃躲與移步,兩人毫不在乎自己的傷口與痛楚,只是異常地專注在攻擊對方。

這兩人有什麽深仇大恨啊?我混亂的腦袋裏出現了這樣的疑惑。

不到十分鐘,眼前的兩人皆已滿臉的鮮血,身上也處處濺滿血跡,藍色格子襯衫被血染得濕淋淋的,喘息與哀嚎聲沒有間歇過,出拳的力道與速度也變得緩慢笨重。我看見其中一個人突然迅速往前撞倒壓在另一方的身上,右手利落地掏出牛仔褲後頭插著的刀子,幹脆地刺進另一方的胸口中。

沒有哀鳴聲。我看見被插中倒在地上的那一方頹然地松開緊握的拳頭,攤平身上的每處關節,像一只被放幹血液的牛。

這一刻,眼前嘈雜喧囂的打鬥場面突然停止,一切歸於平靜。前方的河流仍響著清澈的流動聲,遠方逐漸傳來清晰的鳥叫聲。

殺死另一方的那個壯漢,看起來十分疲憊地跌坐在地上,艱難地把身上的血襯衫脫了下來。他的每個動作都緩慢困難,看起來受傷的痛楚終於順利地傳達到他的感官中。脫下衣服的他,緩慢站起身走到河邊,沖洗了自己的臉與上半身,然後再光裸著退回去癱倒在石子上。

“小子!出來吧,看夠了沒!”他突然把臉轉到旁邊,對著我喊了一聲。

我原本已經隨著暴力的完結而平撫的心跳,瞬間又加快起來。我緊張地吞了吞口水,雙腿開始發出無法控制的顫抖……他知道……他知道我從頭到尾都躲著觀看他們打鬥?

“出來!難不成你要我過去抓你?”他大聲吼著。

我嚇得根本不敢遲疑,加快腳步從大樹後頭走出,走到他的身邊。

“我,我不是故意躲在……躲在後面的!”我靠近他身後時,一直試圖解釋自己的處境,但是眼前坐在地上的壯漢大手一揮,要我閉嘴。

近距離地看見這個人,才發現他身上的傷簡直布滿全身。身體多處骨裂,赤裸的身子處處是鮮紅的傷口與淤青的腫塊:鼻梁斷裂處不斷流出鮮血,前排牙齒有幾顆帶血地散在地上,兩個眼窩腫得幾乎睜不開眼,沒有一處五官是完整的,胸膛上更是布滿了各種顏色與猛力撞擊的痕跡。他微仰著頭看著我靠近,雙眼像是看見強光般吃力睜開。

他費力凝視著我的眼神,似乎這時才從獸變回人般地恢復了平靜。我發現這個人與剛剛我躲在樹後看的模樣相當不同。他的眼神中有股奇異的溫和,扭曲的臉頰與細微的動作則帶著一種說不上來的魯鈍與輕率,但是整個人又有些異常平靜的柔軟。此時,陽光與微風落在他深咖啡色的頭發上,閃著一種奇特的金色光芒。

“我想我可能快不行了……你不要說話,先聽我說。這是我隱藏多年的秘密,沒有人知道,而我……我真的不想帶著這個秘密死去。”

我順從地點點頭。盡管這詭異得不像話,但我只能選擇在他的旁邊坐下來。他困難地用雙臂蜷起自己的雙腿,用沙啞低沉的聲音,斷續且費力地說出這個秘密。

我是雷蒙,大家都喊我雷。我記得我老媽喜歡叫我小雷。每次她在眾人面前喊我時,我都會臉紅得低下頭,因為這綽號實在與我從小就高大的身形頗不相稱。

而我現在要說的這個秘密,發生在我十五歲那年。我記得在我老家,就是在E市南邊的偏遠地區,那社區平房旁的一塊空地上,有一棟大人總警戒小孩不能靠近的廢棄的屋子。

大家都稱呼那是鬼屋,一棟藏著各種想象的鬼魅的神秘之地。

那其實是一棟建築到一半因建築商與買方談不攏價碼而廢置的爛尾樓。這棟被丟棄的荒涼屋子與我們孩童時所認知的“真正的屋子”或“家”相去甚遠,而時間久了,那個地方的各個角落總會有幾個流浪漢在裏面,把那當成避難居所,所以大人才會故意給那屋子蒙上一股詭異的色彩,要我們心生恐懼,不去靠近。

事情就發生在那棟人稱鬼屋的屋子中。當時,我們一群小孩翹了課,跑進了那棟屋子中,說要去探險,要去考驗膽量。記憶裏一進到建築物的裏面,終年未照進陽光的內部,寒冷得讓人從骨子裏開始害怕了起來。但是沒有人願意認輸,大家都逞強地挺起胸膛,毫不畏縮地踏進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