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蘇利文 1980年·夏初(第5/12頁)

“蘇利文,你知道鮑伯已經招供了嗎?”同事一見我走進警局,馬上湊過來遞給我一杯咖啡。

“哦,昨晚聽組長提過。”我順手接過咖啡。

“我想,我想你最好去問一下,因為名單上有克裏夫的名字。”同事突然壓低聲音,在我耳邊像講悄悄話般對我說。

“克裏夫?我的小舅子克裏夫?我怎麽不知道他吸毒?”我皺起眉頭。以我的了解,吸毒者通常不會馬上戒掉毒癮,尤其是吸食過久的毒犯,在之後的時光裏,很容易因為生活中遇見一點挫折或不順,便輕易地重新踏進毒蟲行列。我想到這裏,才意識到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沒見到克裏夫了。

他在愛蒂失蹤的初始曾協助我們搜尋,但是隨著時間的延長,大概也明白找到的機會越來越渺茫,便回到了他居住的T市。我曾聽妻子提過克裏夫曾放蕩過,所以得知他吸毒並不過於驚訝。

我把手中的咖啡一口氣喝完擱下,走到長廊盡頭的緝毒組辦公室。

“聽說鮑伯……”我敲了敲門,轉開手把,還未說完第一句話,卻看見辦公桌後那個我熟悉的緝毒組組長臉色相當凝重地站起身,拉開對面的椅子要我坐下。

“蘇利文,我要跟你說一件事,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於是,組長告訴我,有雙凹陷眼窩的毒販鮑伯供出所有名單後,連帶地透露某天晚上在酒吧裏遇見喝醉的克裏夫,兩人瘋言瘋語地對話了許久,聽見了一個警方一定感興趣的消息。

鮑伯在口供中提到,他記得與克裏夫兩人一起幹掉半打啤酒後,便開起黃腔,講到關於男人對於女體的渴望與玩笑。應該是鮑伯自己先說起公寓隔壁那久未結婚的老處女,他口沫橫飛地形容那女人的長相,還認真想過她幹扁的裸體是什麽樣子,甚至有時還會因為生理上的騷動想象過與她上床甚至求婚的畫面。旁邊已滿臉通紅的克裏夫突然仰頭大笑,連口中的啤酒都噴到吧台上。

“有那麽好笑嗎?你喝醉了吧,別喝了,克裏夫,我送你回家!”鮑伯有些不開心,他認為克裏夫的大笑根本是在嘲笑他。

“沒有,我沒有醉!”克裏夫粗魯地把桌上的啤酒推開,身體湊了過來,“你的意思是不是要結了婚才能解決生理上的焦慮?我告訴你,結婚、組成家庭、生孩子簡直是我們這種人不能奢望的!跟你說個秘密,我的姐姐根本是個神經病,”他用右手的手指,粗魯地點了點太陽穴,吞了口口水,“神經病你知道嗎?那種人是不能結婚的。”克裏夫又把推遠的啤酒撈過來喝光,繼續說:

“姐姐大概在……我想想,好像是我讀高中那時,啊,就是我在墨非酒吧認識你,跟你買海洛因前後,說是在哪次旅行時認識她現在的丈夫,兩人居然就偷偷私奔去結婚了。當時我與她在家中是相依為命的兩個人,母親早死,而我的父親則是個不折不扣的畜生。失業在家整天酗酒,喝醉了就打我們……每天找各式各樣的理由,拼了全力痛打我們。有時候是因為起床時間晚了,有時候是因為電視聲音太大,更多時候則是因為他說話時我們的眼睛沒有看著他。我每次盯著他那油膩如肥豬般令人嫌惡的臉,心裏在想:你打就打啊,還費力找什麽狗屁理由!後來我大概明白,他這樣做無非是希望我們不要太痛恨他。他費心了,我對他的恨老早就超過我可以想象的範圍了。”

“喂!你喝醉了,不要再說了,我送你回家吧。”鮑伯不習慣與人深入聊天。交錢給貨是一貫的作業模式,他很少與人深交,尤其是他的客戶,更是不可以。鮑伯心裏很清楚,墮入到毒蟲行列的人,有百分之八十無法面對自己的人生,他不想面對那背後隱藏的黑暗面。

不是不想,而是無法。如果真的知道了,那麽他與毒蟲之間的供給關系一定會混亂。因為他很清楚,人生本來如同一座正在焚燒的高塔,只要犯一點小錯,就會引發更激烈的熊熊火焰,燒光高塔裏所有的木材。

站在自己的即將燒盡的塔端,去觀望正在焚燒的別座塔,是最不應該的。

人都會有惻隱之心,會想要忘卻自己的灰燼去幫毒蟲救火,那麽他的毒品市場就會開始萎縮,然後讓自己的高塔焚燒得更快。

“不,你聽我說,我一定要說。你知道我何時才再見到我姐嗎?直到我爸過世,整整五年的時間,我都沒有見到她,空白了整整五年啊……她根本就是背叛我,背叛我們一起扛苦難的默契逃走!我永遠不能原諒她!”克裏夫此時的表情卻很平靜,像在描述曾看過的新聞事件般,完全事不關己,只有眼神茫然地透露少許的情緒。

“所以呢?唉,人本來就會自己尋找比較舒服的方式過活,你姐根本就沒有錯。”鮑伯把吧台上的酒瓶推開,放棄勸阻克裏夫回家,拍拍他的肩,想要盡量安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