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老龍頭火車站屍變 七

爭腳行死了人可不出奇,老百姓只要有口飯吃餓不死,再苦再累,不逼到絕路上他不會造反,敢造反的人全是走投無路實在活不下去了,古往今來,莫不如此,腳行屬於社會最底層,在東貨場幹搬運的這些人,一個鉤子一個墊肩一身破棉襖,便是全部家當,沒有多余的工具,每天要扛四五百斤的木箱,在一丈多高的跳板上彎著腰來回走,稍不小心摔下來非死即殘,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兒,白天累死累活,晚上睡覺有間窩棚住就不錯了,鋪著地,蓋著天,頭底下枕塊磚,吃飯吃的是橡子面雜合面,吃糠咽菜,一天兩頓只管七成飽,可當時天災人禍不斷,各地逃饑荒的難民全往城裏湧,就這種不是人幹的活兒,還有得是人爭破了頭搶著幹。

有種地痞流氓專門吃腳行,這種吃腳行的無賴叫把頭,他們世代相傳,平時也不幹活兒,平地摳餅,抄手拿傭,坐等著分錢,腳行采取當日分賬,幹完活兒就結錢,這筆錢一多半得給這些把頭,等於是交保護費,由把頭們保障這塊地盤,不讓外來的幫派勢力侵入,把頭給腳行定了許多狠毒的行規,一股腳行相當於一個幫派,不守規矩驅逐出去的人,別的腳行也不許收留,更不準私自攬活兒,爭腳行說白了就是爭奪搬運地盤。

這次爭地盤的兩股腳行,一股是六號門裏的火神廟,另一股是山東來的鉤子幫,火神廟是還沒造老龍頭火車站那時候當地的一個村名,村民們打清朝末年就在東貨場六號門做搬運,有世代相傳的龍票,別看龍票是前清的玩意兒,卻證明火神廟幫祖輩兒起便吃六號門這碗飯,搶這塊地盤跟搶人家祖墳差不多,山東鉤子幫是外來的一大勢力,以逃難過來的難民為主,也全都是父兄子弟,這些人非常抱團兒,打架不要命,受幾個混混兒無賴的挑撥,來六號門搶地盤爭腳行。

怎麽搶呢,起初無非是尋釁挑事,人家火神廟的經常爭腳行,對這種情況習以為常,既然來爭,那就按規矩辦,兩邊的把頭讓勞工們抽死簽,抽到誰誰就上,雙方是一個對一個,定好了日子,當晚各帶數百人,來到東貨場六號門的河邊空地會面。

這天晚上月光明亮,按照老規矩,鉤子幫先出來一個,自己往自己肚子上捅一刀,劃開肚皮,拽出白花花的肚腸子給對方看。

火神廟那邊一看可以啊,也派出來一個,要比對方那個人還狠,上去拿菜刀把自己胳膊砍下來一條,血如泉湧毫不在乎,還拎著剛砍下來的胳膊,親自擺到鉤子幫那夥人的面前:“送各位一份見面禮。”

鉤子幫不能示弱,因為稍一含糊,往後別想在這地方混了,也得接著派人,雙方各出狠招,你砍胳膊我卸大腿,到後來幹脆支上一口滾沸的油鍋,等熱油煮開了,投進去一枚銅錢,火神廟派出一個人,光著膀子伸出胳膊往滾油鍋裏撈銅錢,即使動作再快,撈出銅錢之後那條胳膊也炸熟了,照樣面不改色。

鉤子幫也出來一個腳夫,站到熱油鍋跟前正琢磨呢,要怎麽做才能不輸給火神廟,鉤子幫的大把頭便在後頭飛起一腳,把這名腳夫踹進了滾開的油鍋。

火神廟腳行一瞧鉤子幫有種,敢往油鍋裏扔活人,既然劃下道兒來了,雙方就比著往油鍋裏扔活人,那活人下到油鍋裏,冒股黑煙這人就沒了,到鍋裏撈只能撈出些殘余的油渣,那也不帶眨眼的,比來比去,誰比不過誰就輸了,輸的那方就要把地盤讓出來,或者讓對方插上一股。

比到最後分不出高低,想不出比活人下油鍋更狠的招兒了,文比不分高低,接下來是武比,一個對一個鬥狠是文比,兩撥人抄家夥群毆是武比,火神廟腳行都使地牛和斧頭,鉤子幫則用拉貨箱的鐵鉤和棍子,兩撥人在河邊打在一處,拼個你死我活,直打得血肉橫飛,死傷了一百多人,地上倒下二十來具屍體,傷的缺胳膊斷腿,一個個都跟血葫蘆相似。

鬧的這麽厲害,官面兒上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因為貨場碼頭的腳行之爭,從前清以來官府就默許了,不管死傷多少人,各雙方腳行自行承擔,後來山東鉤子幫抗不住了,停下械鬥,答應不再插手東貨場六號門,火神廟這邊一看對方服了,也不死纏爛打,死傷各安天命,過後絕不尋仇,還要掏錢給鉤子幫買藥治傷,以及安葬死者。

兩撥人住手不打了,裹傷的裹傷,收拾死屍的收拾死屍,一點人數對不上,地上應該有二十二具死屍,數來數去是二十三個,那死人大多滿臉鮮血面目全非,天色也晚了,大片烏雲遮蔽了明月,雲陰月暗,辨認不出誰是誰,但活人有數,地上的死屍怎麽數都多一個。

火神廟把頭對鉤子幫把頭說:“貴幫沒數錯吧,是不是剛才跳油鍋裏的多算了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