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葉青(第4/26頁)

到了這個時候,他還多余地問了一句:“那麽……那麽我就開始說啰?”

爺爺將香煙放在桌子上,點頭道:“你說吧,不用這麽拘謹。”

張九用巴掌抹了抹嘴角,好像那裏有一顆剩余的飯粒似的,然後道:“我想請您去幫忙說說我父親,叫他不要把新捉到的一條青蛇賣了。”

爺爺皺了一下眉頭,問道:“你父親販蛇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了?最近才開始嗎?”

張九道:“都已經三四年啦。販賣的蛇有五六百條了吧,具體數目我也記不清。前兩天他在家門口捉了一條青色的蛇,後天收蛇的販子就會到我家來,那個販子定期到我家來收蛇的。”他一邊說話一邊捏著纖細嬌嫩的手指。

爺爺道:“意思就是說,你要我在販子來之前跟你父親說一說,叫他不要賣了那條青蛇。是不是這個意思?”

張九抿嘴點點頭。

爺爺看了桌上的香煙一會兒,問道:“你父親販賣了那麽多的蛇,你都沒有管。為什麽偏偏不想讓你父親賣了在門口捉到的這條青蛇呢?”

張九低頭捏手指不說話。我見他從大拇指捏到小指,然後換手又從大拇指捏到小指,如此循環往復。

“如果你不說出一個理由的話,那麽我也不好勸你父親啊!”爺爺也盯住他的手指。

張九捏手指的動作突然停住了。

“您不肯幫忙?”捏手指的動作是停止了,但是手指忽然微微地彈了起來,仿佛看見了什麽恐怖的事情。我也在心裏納悶:他的養蛇人父親捉了那麽多的蛇,他一條也不救,為什麽偏偏要救前天捉到的青蛇呢?難道那條青蛇有什麽特別?或者,他預感到他父親如果得罪了那條青蛇會遭到報應?

爺爺拿起煙在桌上輕輕地磕了兩下,將紙卷裏的煙葉磕得更加緊實。

張九的手忽然如緊壓的彈簧彈了開來,一把抓住爺爺握煙的手,緊張萬分道:“馬師傅,您一定要幫我啊!無論如何,您一定要幫我勸勸父親,叫他別賣了那條蛇!那個蛇販子會把蛇剝開來,把蛇肉賣給餐館,把蛇膽拿去入藥,把蛇皮裝到二胡上!”

我和爺爺被他弄得面面相覷。

每條被販賣的蛇都不外乎蛇肉送到食客的碗裏,蛇膽送到病人的藥裏,蛇皮裝在藝人的二胡上。他的父親既然是養過蛇又販過蛇的人,他也應該早就知道蛇的用處了,為什麽還這麽緊張呢?

張九抓住爺爺的手拼命搖。爺爺手裏的香煙被捏得粉碎,細碎枯黃的煙葉在桌上撒開,如秋後的落葉。

爺爺道:“我不是不肯幫忙,但是你總得說說原因吧?就算我現在答應你,但是沒有理由說服你父親的話,我答應了也是白答應啊!張九,你別著急,你好好說這是為什麽。為什麽你非得救下這條蛇。你說清楚了,我才好勸服你父親。”

張九猛地縮回了手,神經兮兮地自言自語道:“不,不,不,如果我說清楚了,我父親更加不會答應……”

28.

“你父親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他會答應的。”爺爺勸道。

他擡起頭來看看我,又看看爺爺,眼睛有些潮紅:“不!如果我父親知道了我為什麽要救那條蛇,他會毫不猶豫地殺死它的!”

爺爺一愣,問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張九猶豫了半天,終於吞吞吐吐說出一句話來:“因為……因為我愛上了那條竹葉青蛇。它那天傍晚在門口被我父親抓住,是因為我們約好了那時候見面的。”

“你,你喜歡上了一條竹葉青蛇?”我在旁忍不住插嘴道,“你……怎麽不喜歡上一個姑娘,偏偏喜歡上了蛇呢?”

“這就說來話長了。”張九又開始捏手指了。

在四年以前,張九不是這樣的娘娘腔,也不是這樣的皮膚嬌嫩。他跟著他的父親學養蛇。但是因為一次不小心,技術不太熟練的張九被一條家蛇咬到。當時張九口吐黑血,兩眼翻白。恰好他的父親出去了,他的母親又不懂醫治蛇毒,胡亂地抓了一把蛇藥給張九吃下。

不知是因為那蛇的毒性不夠大,還是蛇藥碰巧起了點兒作用,張九居然留下了一條命。

待他的父親回來,看了看他的舌苔,翻了翻他的眼皮,沒有發現什麽異常,便以為事情就這樣過去了。

可是過了幾天,張九感覺渾身癢得難受。他拼命地撓,可是越撓越癢,直到將皮膚撓得出血了,癢還是沒有止住。嗓子也開始有些嘶啞,像感冒了似的。

張九的父親在澡盆裏加了許多草藥,要他天天洗一遍。癢是消了一些,但是還是不能完全消失。說話的時候聲音漸漸發生改變,開始是像被人捏住了脖子似的,聲調很高,聲音很低,仿佛唱海豚音的女歌手。後來,聲音變得又尖又細,他的母親聽到他說話總要咬牙齜牙,雙手拼命地護住耳朵。最後就變成了現在的娘娘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