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神秘幻術:高人就在你身邊

當時,有人進獻用奇木雕刻而成的海上仙山,栩栩如生。皇帝便邀祁玄解一起觀賞,並指著仙山中的蓬萊山說:“假若不是神仙,遊此異境一定很困難吧。”祁玄解笑道:“此山近在咫尺,臣雖無能,但替陛下一遊。”說罷,他跳身於空中,慢慢變小,紮入木刻的仙山景觀中,消失不見。

凡人修仙

從一個幻術故事寫起。在龐大的幻術體系中,有一種已接近仙術,那就是空間移人法。文宗開成初年,南海郡有位楊居士,不知具體叫什麽,好遊歷,郡中各地都留下了他的影子。期間,楊居士往往不住客棧,而寄居於人家,但具體睡在哪裏,人們不得而知。有人問起,楊居士便道:“我身懷奇術,你們這些庸常之人,怎麽能夠認識呢?”後來,楊居士來到南海郡。郡守一向喜歡與懷有奇術的人打交道,自然熱情地款待了楊,每次宴遊都第一個叫上他。楊居士很得意,但也漸生驕情,終於在一次酒後,說了些狂話,忤怒了太守。所以後來在太守的新宴會上,我們沒看到楊的影子。太守的新宴會很熱鬧,除酒席大擺外,還叫了不少歌伎助興。待在館驛的楊居士沒被通知參加,還有幾位賓客也沒得到通知,大家都悶悶不樂。這時,有一個賓客對楊居士說:“您平時自負精通奇術,我們都很景仰,所以也非常高興能夠認識您。今日之宴,太守沒通知我們,也沒通知您,既然如此,先生何不設奇術幹擾一下他們的宴會?如若不能,那就證明您不會奇術啊!”楊居士笑道:“這等小術,甚易!且看我把太守宴會上的歌伎召來,以助我們的酒興。”楊居士叫人擺設酒席,另開了一局。其間,他叫人將館驛西堂的一間屋子清空並緊閉。過了一會兒,叫人打開。有四美女歌伎從裏面輕盈轉出,衣著鮮麗,各攜樂器,來到席間,吹拉彈唱,歡歌數曲。楊居士看看大家,說:“何如?”諸賓客問其術之奧妙,楊居士笑而不答。大家吃著、喝著、幻想著。直到入夜後,楊居士才對那四名歌伎說:“你們可以回去了。”她們起身告辭,但沒直接走路去太守府,而是依舊回到館驛西堂下的屋子。第二天,太守府那邊傳來消息,說在昨晚宴會上的幾名歌伎不知為什麽突然倒地,神情恍惚。隨後有風刮起,樂器飄然而去。直到入夜後她們才清醒過來,樂器也回到了她們手裏。太守質問眾歌伎,她們都聲稱:“當時眼前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到。”有賓客把事情真相告訴太守。後者感嘆,再請楊居士入府,不斷致歉,不過很快又把他遣送出郡了,大約是覺得這樣的人留在身邊太可怕了。把一個人從一個空間轉移到另一個空間,是典型的唐朝幻術。在接下來的故事中,雖然也涉及這種移人幻術,但涉及的東西就有點多了。話說人間有裴諶、王敬伯、梁芳三人,志向一致,傾慕仙家。隋煬帝大業年間,一起放棄官職,入白鹿山學道。白鹿山在河南輝縣與修武縣之交,隋唐時被認為是道教仙山。入山之初,他們意念堅定,認為只要堅持修煉,無論是想煉金、煉銀,還是想長生不老,甚至羽化升仙,都可以辦到。這是他們的理想。但十多年後,隋朝變唐朝,他們還是沒有成功。這時,梁芳先死了。於是,王敬伯動搖了,對裴諶說:“我們去國忘家,棄絕塵世,居寒山茅屋,輕歡娛而受寂寞,難道不是為了有一天可乘雲駕鶴、成仙得道嗎?即使不成,也希望可以長生不老。但經過十多年苦心修煉,仙海茫茫,實無盡頭,連長生之術也未學成,如此下去,不免跟梁芳一樣。現修道不成,還是回去過都市裏的富貴生活吧!遊樂人間,走於仕途,榮耀於世,即使不能過仙人的生活,位列公卿,也可以了。你跟我一起回去嗎?不要白白地死於這深山!”裴諶不語,良久之後,說:“紅塵如夢我已醒,又怎會重新回到夢中?”於是王敬伯離開深山,歸還都市。這時已是唐太宗貞觀初年。王敬伯先是被恢復了從前的官職,隨後被提升為左武衛騎曹參軍。後來,大將軍趙朏又將女兒許配於他。沒過幾年,王敬伯當上了大理寺官員,成為身著紅衣的顯貴。這一天,王敬伯奉朝廷之命出使淮南,去首府揚州辦案。他的船隊盛大,行於江中,百姓船只不敢前行。當王敬伯的船隊到達高郵時,天降小雨,忽有一艘小船,突飛而過,超過了王的船隊。小船船頭,站著一位老人,身披蓑衣,頭戴鬥笠,於雨中劃船如風。王敬伯很不高興,近前一看,漁夫有些面熟,再仔細看,竟是裴諶!分別多年,他已是如此蒼老。王敬伯趕緊將裴諶請上大船,激動得又是握手又是擁抱,“老兄!你久居深山,放棄人世功名,這些年苦心修煉,到現在不也是一事無成,而只是個漁夫嗎?所謂修道,只是捕風捉影的事吧!古人倦夜長,尚秉燭遊,況少年白晝而擲之乎?”王敬伯說出一句垂留後世的名言:古人認識到人生苦短,而夜太漫長,還舉著蠟燭,找些事做,又何況青春白晝,安能虛度?!裴諶、王敬伯、梁芳約為方外之友,隋大業中,相與入白鹿山學道,謂黃白可成,不死之藥可致,雲飛羽化,無非積學,辛勤采煉,手足胼胝。十數年間,無何,梁芳死,敬伯謂諶曰:“吾所以去國忘家,耳絕絲竹,口厭肥豢,目棄奇色,去華屋而樂茅齋,賤歡娛而貴寂寞者,豈非覬乘雲駕鶴,遊戲蓬壺?縱其不成,亦望長生,壽畢天地耳。今仙海無涯,長生未致,辛勤於雲山之外,不免就死。敬伯所樂,將下山乘肥衣輕,聽歌玩色,遊於京洛,意足然後求達,垂功立事,以榮耀人寰,縱不能憩三山,飲瑤池,驂龍衣霞,歌鸞舞鳳,與仙翁為侶,且腰金拖紫,圖影淩煙,廁卿大夫之間,何如哉?子盍歸乎?無空死深山。”諶曰:“吾乃夢醒者,不復低迷。”敬伯遂歸,諶留之不得。時唐貞觀初,以舊籍調授左武衛騎曹參軍,大將軍趙朏妻之以女。數年間,遷大理廷評,衣緋,奉使淮南,舟行過高郵。制使之行,呵叱風生,行船不敢動。時天微雨,忽有一漁舟突過,中有老人,衣蓑戴笠,鼓棹而去,其疾如風。敬伯以為吾乃制使,威振遠近,此漁父敢突過我。試視之,乃諶也。遽令追之,因請維舟,延之坐內,握手慰之曰:“兄久居深山,拋擲名宦而無成,到此極也。夫風不可系,影不可捕,古人倦夜長,尚秉燭遊,況少年白晝而擲之乎?”(《續玄怪錄》)隨後,王敬伯告訴裴諶,自己出山沒幾年,就做了大官。現揚州有案,朝廷派一名得力大員去審斷,皇帝選擇了他。比之於山叟漁夫,又如何?他接著說:“你這些年,依舊像我們以前那樣辛苦於山水中,真是奇哉,奇哉!令人費解!你現在有什麽需要嗎?說出來,想要什麽我都可以幫助你。”裴諶笑道:“我居於山野,心近雲鶴,又怎麽會對地上的腐鼠有興趣?我沉於江湖,你浮於紅塵,所謂魚有大河,鳥有天空,各有所得,你又何必在這裏炫耀?人世應該有的,我都不缺少,你又拿什麽贈送於我?我與山中修道的好友,約定一起去揚州賣草藥,在那裏有個地方住。青園橋之東幾裏外,有一櫻桃園,園北有門,那就是我的庭院。如果你清閑下來,可去找我。”說罷,裴諶還於自己的小船,飛駛而去。之後,王敬伯來到了揚州。等案子辦完,他想起裴諶的話,於是獨自出門尋找那座庭院,到了那裏,果有櫻桃園,轉至北門,有童仆說,正是裴宅。王敬伯說明來意,童仆便將他引入轅門。開始時,王敬伯感覺四周荒涼,似久未有人居住,但走了一會兒,景色愈佳。數百步後,到正門,裏面青煙隱約,樓閣重重,花木鮮秀,微風吹來,異香撲鼻,令人神清氣爽,有棄絕紅塵而飄然淩雲之意,當不是凡人所居之地。這時候,轉出一人,仙風道骨,奇瑰偉然。王敬伯不由自主地搶步而拜,擡頭細看,卻是裴諶,不由一驚。裴諶說:“你在塵世為官已久,欲念結心,背著它走,該是很累了吧!”裴諶將王敬伯邀入裝飾精美的堂中。其時已是黃昏,有彩燈亮起,照得滿座明媚。更有美女二十人,手持樂器,點綴席間,仿佛夢幻。裴諶對童仆說:“這是我昔日在山中修道時的朋友,但心志不堅,後離開我還於塵世,一別將近十年,現在做到朝廷大員。雖入我境,但他的心依舊是塵世之心,所以就叫塵世的歌伎為他助興表演吧。坊間那些歌伎太差,還是找已嫁人的大臣之女吧!假如揚州沒有,就去外地找,五千裏之內的,都可以。”童仆點頭而去。還沒等在座諸美女把碧玉箏調好,童仆已帶著一個仕女前來復命。王敬伯一看,正是自己的妻子趙氏。他驚訝不已,而趙氏更覺莫名其妙。裴諶令趙氏入座,給她玳瑁箏,叫她彈奏,又令其與諸美女合奏,以助酒興。王敬伯偷偷從果盤取了一個紅色的李子,扔給趙氏。後者看了看丈夫,把李子藏於衣服裏。天快亮時,裴諶叫童仆送趙氏回去:“隔著蒼山萬重,你能來到這裏,或許是緣吧!”裴諶也未留王敬伯:“塵路漫長,有愁緒萬千,你要珍重。”五天後,王敬伯將回長安,行前欲再見一下裴諶,來到櫻桃園,卻只剩轅門,而無當初的庭院了。看著滿目蕭索、荒草漫天的景象,他只好惆悵而返。王敬伯回到長安,向朝廷復命後,歸於府第,沒想到妻子的娘家人都在了。他們非常憤怒:“我家趙女,也許笨拙醜陋,配不上你,但既已結婚,就應互相尊重,成夫妻之道,這不能含糊。可你為什麽用妖術將她弄到萬裏之外供人消遣呢?那紅色的李子就是證據!你還隱瞞什麽?”王敬伯苦笑,將前因後果細細道出,說:“這事發生前,我也沒預料到。應是裴諶已修煉得道,顯示本領給我看吧!”這是一個幻術故事嗎?裴諶最終得道了,他在園中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顯示自己的本領嗎?就是為了把一個女人從千裏之外攝來而令自己的老友難堪嗎?相信不是這樣的。這個故事在本質上與幻術無關,它講的實際上是一個人如何堅毅心性的問題;或者說,這是一個意志力成就理想的勵志故事。想當初,三人同入深山。一個人死去;另一個人半途而廢;第三個人卻抵擋住了塵世榮華的誘惑,繼續孤獨地在山中修行,沒有功虧一簣,沒有功敗垂成,最終實現了人生理想。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王敬伯的選擇也沒錯。正如他說的那樣:“古人倦夜長,尚秉燭遊,況少年白晝而擲之乎?”王敬伯當然有重新選擇人生方向的自由與權力。他這樣做了,結果也不錯。如果這真是他的人生理想的話,那麽他也算是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