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個道士 第三十二章 一場葬禮

如果說在此之前,我從師父那兒學到的手藝僅僅只是入門的話,那這三年時間,即便是在多年後回想起來,也覺得那正是我手藝開始精進的第一個階段。

師父並未長期跟我一起住在鄉下,而是每隔兩個月大約就在村子裏小住一個月左右,其他的日子,他都要回到城裏自己家。由於我之前被抓是讓人給告發的,被押走的那天,也被周圍的街坊們看見了。所以師父若是長期不呆在自己家裏的話,閑言碎語一說,我逃走的事肯定就會落在師父頭上。不過在師父第二次來看我的時候,我卻發現他剪短了頭發,穿著一件灰白色的襯衫,完全沒有了道人的模樣,看上去,就和一個尋常百姓無異了。

我當然知道這一切都是情勢所迫,並且也都是因為我的連累才造成了如此,於是看到師父的新造型的時候,我只是一愣,並未多問。師父在村子裏的日子,就帶著我學習一些新東西,不過大多和我剛剛拜師的時候一樣,只做口傳,讓我強行記憶。師父也拜托周大爺夫婦倆,說這村裏和鄰村如果有這類我們能夠幫得上忙的地方,就隨時來找我們就行,就當做是我們報恩了。

徐大媽一直都非常保護我,害怕我和師父的身份被一些別有用心的人聽了去,再給我們告發了。所以在開始的幾個月時間裏,她基本上就讓我再家裏自己待著看書學習,家裏的農活甚至都不讓我幫忙,這讓我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吃閑飯的人。直到1966年的年末,眼看著又快要過新年了,村子裏發生了一件事。

那天,周大爺對我說,孩子,你如果沒什麽別的要緊事,能不能抽點時間幫我把谷草壘成堆啊?過些日子就要開始下綿綿雨了,如果打濕了在壘,就壘不高了。

綿綿雨,是本地對一種雨的下法的別稱。大致上是說雨不大不小,但是偏偏要死不活地下了很多天。這種情況下,空氣一般都會變得特別潮濕。在重慶冬天常常會下這樣的雨,以至於連家裏的被子褥子,都會因此而受潮。

於是我開心地答應了,那段日子周大爺的兒子帶著媳婦去了他媳婦的娘家,家裏的勞動力就只剩下老兩口,實在沒理由放著我這個大活人不用。於是那天我跟著周大爺一起,到他們家的莊稼地裏,把那些谷草都割了下來,堆成了兩個高高的草堆。期間周大爺也沒跟我多說什麽話,只是傻呵呵地笑著。他是一個特別愛笑的人,即便大家都沒說什麽好笑好高興的事,他也總是保持著笑容。

忙完之後周大爺把自己的酒葫蘆遞給我,那天我也高興了,太久沒運動,這麽累一些也是非常舒服,於是我接過來就朝著自己嘴裏灌了一口。我並不是一個嗜酒的人,在那天前的上一回喝酒,還是我第一次出單結束後心情沮喪而喝的。這酒葫蘆裏是周大爺自己家私釀的酒,特別壯口,看著我扭曲的表情,周大爺開心地哈哈大笑著,眼看著已經快太陽下山,周大爺說該回家吃飯了,於是帶著我往回走。可在距離家裏不遠的地方,看見徐大媽站在門口,正在和一個穿著黑衣的中年婦女說著話。可是當我們趕到家門口的時候,那個中年婦女才剛剛離開。

我走到門邊的墻上掛上鐮刀,卻聽見周大爺問道,剛才那個,不是王老頭家裏的三丫頭嗎?怎麽這麽些年都不見了,現在肯回家裏來了?

周大爺的話帶著挖苦的意思,山村生活太過無聊,聽到周大爺這番話,我就忍不住繼續聽了下去。徐大媽說,哎呀你可不知道了,這老三剛來的時候我也差點都沒認出來,進了城裏生活過的人,是看上去和咱們鄉下老太婆不一樣。周大爺問道,那她這往日裏跟咱們又沒什麽來往,怎麽突然到我們家裏來,找你幹什麽來了?徐大媽說,哎呀,這王老頭今天早上走了,老大老二都是兒子,要跪著迎客,這不,就讓老三來挨家挨戶通知村裏人,有交情沒交情,都去看個一眼,送送別吧。

死人原本是件讓人難過的事,可是此刻在憋了幾個月的我聽來,卻是我能夠幫上忙的機會,於是我就湊過去對周大爺說,爺爺奶奶,這件事我可以搭把手,你也知道我跟我師父都會這個,這可是吃飯的本事,既然這人都去世了,家裏人肯定忙得不行,鄉裏鄉親的,要不就去幫一把吧。

可我剛說完,徐大媽就嚴厲地跟我說,不行不行!你師父把你囑托到這裏,就是要我們讓你安安生生的,你可別主動當出頭鳥去惹事知道嗎?你要是有什麽,我怎麽跟你師父交代?

我當然理解徐大媽的一番苦心,受人之托,於是我也不好意思再繼續說什麽。於是想法子岔開話題,就問周大爺道,那個去世的王老頭,你們平日裏來往多嗎?周大爺說,這村子裏的人,大多數都是祖祖輩輩在這裏生活,解放前都是給地主家種地的,所以互相之間都認識,也是幾十年的老交情了。不過王老頭這人性格孤僻,也不太好接觸,所以大家也都和他沒那麽親近,就連他鄰居都是如此。